第39章

馬車向指揮使府進發,窗口的風吹進來,吹拂起清圓鬢邊的發,撩在頰上隱隱發癢。她側過頭輕蹭了下,稚氣的動作,還留有孩子般的天真。

抱弦探過手來,輕輕扯了扯她的袖子,顯然被她先前的決定驚著了,“姑娘,回頭殿帥要是問起來……”

清圓給她一個安撫的眼神,讓她把心放回肚子裏。人壓抑得久了,會生出一種極致的破壞欲,自己在做什麽,自己知道。

清如被謝家保護得太好,不管老太太也罷,扈夫人也罷,無論她怎樣蠻狠刁鉆,最終都會不問情由包涵她。清圓永遠忘不掉那記耳光,自己在謝家雖是不起眼的庶女,在陳家卻是祖父母的寶貝,從來沒人沾她一手指頭。可是回到謝家,被她們這樣輕慢,老太太連一句公道話都不曾有,讓清如賠罪,清如不願意,也就不了了之了。

君子報仇,十年不晚,清圓一向很有耐心。這世上最叫人難受的是什麽?是期盼已久的美夢被破壞,你不可辯駁,無可挽回,像水潑在地上,掬不起攏不回,只能眼睜睜看著它滲透進塵土裏。一個人無欲才沒有弱點,清如的欲望滿身,弱點也滿身,李從心就是她最大的野心。如果這個希望被碾碎了會如何?也許會痛哭流涕,會淪為笑柄。她不要清如怎麽樣,只要她狠狠受一回教訓,也就夠了。

“你猜猜,二姑娘會怎麽戴那面玉佩?”清圓笑得純質無害,一個急功近利的人,得到一樣東西必會用到極致,她簡直有點期待清如的表現了。

可是抱弦依舊憂心忡忡,“只怕會得罪了殿帥啊……”

確實,這種做法未見得半點也不自傷,但她想賭一賭。近來的事像隔著一層迷霧似的,總叫她看不清,或許這次是個破局的機會,只要把那些細枝末節的東西捋清了,就知道將來的路該怎麽走了。

從謝府到沈府相隔有一段距離,平常天氣倒還使得,如今愈發悶熱起來,窩在那小小的空間裏,時候一長就憋得慌。好容易車停下來了,小廝鞭上的響鈴一搖,抱弦便推門下車,再回身來接應她。

那廂芳純從門內出來,這回見了她不叫妹妹了,只依禮喚她四姑娘。當然熟絡還是熟絡的,悄悄沖她擠了擠眼睛,小聲道:“路上受累了,我備了冰盞子,快進去吧。”

嫁做人婦後,即便再不喜歡交際,也要學會周旋。芳純復又去接應謝家的另幾位姑娘,一一認清了長幼,笑道:“我聽四姑娘說過,家裏姊妹都是相鄰的年紀,這樣多好,四個人站在一起,看上去都差不多大小。姊妹間年紀相仿,也有話說。”

清如在席間聽人議論過這位都使夫人的生平,雖然如今因嫁得一個顯赫的夫家魚躍龍門了,但不能改變她娘家門第不高的事實。如今世道,一般貴女們都很在乎出身高低,像都使夫人這種小門小戶裏出來的,實在不能入她的眼。

當然這種想法也只在私底下,臉上依舊得體地笑著,一舉一動都合乎一個大家閨秀的標準。

清和是姐妹中年紀最長,理當代妹妹們同都使夫人讓禮。她端端納了個福,含笑道:“多謝府上款待,我們來了這麽多人,可要叨擾夫人了。”

“哪裏的話。”芳純笑道,“家主們公務忙,平時鮮少在家,有這樣熱鬧的機會,我歡喜還來不及呢。男客自有他們那頭招呼,咱們不必管他們。姑娘們路上可熱著了?我打發人往屋子裏放了冰鑒,進去便涼快了。”一面攜了大姑娘,又攜二姑娘,視線還招呼著三姑娘,一團和氣地把她們請進了府裏。

果然一進門,就見地心中央擺著一個巨型的青銅冰鑒,比那天帶往護國寺的還大些。清圓不由失笑,芳純的夏天是離不開這件好東西的,怕熱怕成了這樣,銅鑒好找,但要想供得起裏頭的冰,也不是件容易的事。

反正又有冰鑒,又有七輪扇,兩個侍女跽坐在一旁緩緩搖動輪軸,清風帶起冰鑒上的寒氣,轉眼滿室清涼。芳純要盡地主之誼,命人預備了涼茶又備冰鎮的果子點心,這頭忙完了還得料理男客那頭,一個人便有些分身乏術。最後笑著同大家商議:“橫豎今兒的宴沒有長輩在,那頭除了令兄們就只有一個淳之,指揮使和都使大家又見過的……越性兒搬到一處可好?人多熱鬧些,譬如你們橫塘的春日宴,原本也沒有那麽多的忌諱,咱們非要弄出個男女大防來,反倒有拿搪的嫌疑了。”

既然主家這麽說了,大家自然沒有反對的道理,紛紛起身挪到大花廳裏去。清如先前還有些懨懨的,直到說一處開席,人才又重新活過來,由綠綴攙著,款款隨眾前行。正是錯身而過的刹那,抱弦看見她紐子上懸掛的獸面佩,一時吃驚,扭頭看向清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