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這大約是個很得志的青年,從他身上能窺出一種不知人間疾苦的氣質。清圓很少看到有人生得這樣意氣風發的,仿佛暗影重重的塵世對他諸多寬待,他是這世間的寵兒,沒有遇到過任何磨難,就該活得像一團光一樣。

對一個人的評價,有時候只消一眼,清圓很快下完了定論,又覺得自己有些好笑,女孩子果真還是習慣以貌取人。不過這年輕人,模樣真是周正,早前她在陳家,逢著花朝上元這樣的日子也能走出家門逛逛,至今為止沒見過第二個像他這樣的人。但凡美的事物,都很難令人討厭,連他的蹴球打中了她,似乎也是可以被原諒的了。

他腳步匆匆地來,到了面前並不造次,長揖行了一禮,問:“沒有傷著姑娘吧?”

長得鮮煥又識禮,愈發可取了,清圓疊手還禮,笑著搖了搖頭。

好人家的姑娘,等閑沒有那麽多話,你問一句她答一句,便顯得不尊重了。那年輕人拾起蹴球,方才擡眼打量她,這一看倒有些怔,怔完了眸中升起一點柔旖的光,彎彎的眼睛,笑得如同月牙一樣。

“對不住得很,先前一腳踢偏了,誤傷了姑娘,還請姑娘原諒我的莽撞。”他左右看了看,“不知姑娘是同誰一道來的?我以前……竟沒見過姑娘。”

能出席春日宴的,當然都是有名有姓的人家,但即便如此,女孩子也不好隨意自報家門。清圓一味搖頭,不應人家又失禮,便客氣地謙讓了一句,“實在沒有傷著,公子不必掛懷。”

如今的風氣,並不忌諱陌生男女見面,但說過多的話還是不大相宜。清圓拽了拽清和的衣袖,“大姐姐,咱們到那邊去瞧瞧?”

所謂的“那邊”離得也不遠,不過十幾步距離,挪一挪地方,便可以結束這場談話了。

清和道好,正要向這公子頷首致意,恰巧李觀靈帶著小廝回來了。橫塘的貴族圈子,男人之間大多是相熟的,他誒了聲,“淳之,一局又散了麽?”

那位叫淳之的公子偏過頭去,春日朗朗的日光照耀著,側面看去眼睫烏濃稠密,倒比姑娘還細致三分。

他見小廝夾著兩張馬紮,就知道李觀靈和她們認得。這下正好有了搭橋的,便把手裏蹴球拋給了場邊候補的人,讓他們繼續,自己好抽出身來,一面笑道:“哪裏,我先前不留神,誤傷了這位姑娘,特特兒來賠罪的。你同她們相熟?”

李觀靈笑了笑,笑容自矜,還帶著三分赧然。復為他們引薦,比了比清和姐妹,“這二位是節度使謝公家的大姑娘和四姑娘。”又比比身旁的人,“這位是丹陽侯家的三公子。”

那位三公子拱了拱手,“在下李從心。”

既然道明了來歷,就得重新見禮。清圓年紀還小,又是初入這個圈子,對升州貴胄們沒有了解,清和卻聽過丹陽侯家的大名。如今朝廷封爵的公侯,大多是因祖上功勛,真正和帝王家一脈相承的極少,丹陽侯是其中之一。這樣的爵位,來得太有根底了,凡是待字的貴女們手裏都有一份名單,和丹陽侯家結親幾乎是首選。

丹陽侯家有三位公子,大公子和二公子都是庶出,且已經娶親,不去說他。三公子李從心是正頭夫人的嬌兒子,身份貴重,又有一副好相貌,以前就常聽人說起,今日一見,果然應了傳聞。

所以人的從容,實在不是白來的啊,清圓贊嘆了一番春日宴的臥虎藏龍,再擡起眼來,對上了李從心笑吟吟的眼眸。

“我和蘭山雖不是同宗,平時交好,也稱兄道弟,如此看來和妹妹們也算半個相識。”他說話的時候語氣矜持,便是殷勤地稱呼她們為妹妹,也沒有孟浪的嫌疑。他的目光靜靜流淌過謝四姑娘的臉,因為對她的來歷有耳聞,因此不免多了幾分探究。他的世界裏沒有出現過這樣的人,尖銳的美貌,含糊的出身,這一切交織起來,美人便顯得更有嚼頭了。

李觀靈自然要做和事老,笑道:“也算不打不相識,二位妹妹極少赴宴,所以同在橫塘也從未見過。下年四妹妹再來,就不怕沒人認得了,好歹有個相熟的人說說話。”

清圓笑了笑,口頭應著,並未把這場邂逅放在心上。

她這回是為陪清和才出來的,對結交朋友沒有多大的興趣,彼此客套了兩句,便隨他們移過去看人蹴鞠了。場上對壘熱火朝天,她也看得興起,結果一盞茶下來,忽然發現清和不見了蹤影。

她咦了聲,有些莫名,忙左右觀望,四周俱是花團錦簇,卻沒有找見清和。

李從心見她這樣,心道年輕姑娘,到底沒經過事,便道:“妹妹不必找,過會子他們自會回來的。”

清圓這才明白,人家需要單獨相處,於是把她給撇下了。她遲遲哦了聲,收回了視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