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鳳陽城。

西北的初秋晴多雨少,日頭明燦燦的,沒幾天就把枝頭的大柿子染上了一層金紅色。

阿漁坐在臨窗的暖炕上,對著院子裏的柿子樹泛口水。

去年她隨徐潛來鳳陽城赴任,來的晚了些,柿子都被參將府的下人們摘光了,只剩光禿禿的一顆柿子樹,今年阿漁看著柿子樹慢慢長出嫩芽,看著柿子樹開花結果,看著那花生米大小的柿子慢慢變得比她的一個拳頭還大,終於盼到柿子要熟了,阿漁就越來越等不及了。

各種瓜果裏,阿漁最喜歡柿子了,熟透的大柿子,或是撕開一個小口子哧溜哧溜吸甜甜的果汁,或是剝了皮整顆放到碗裏一勺一勺地舀著吃,那滋味,傳說中的瓊汁玉液也不外如是。

但廚房的王嬤嬤告訴她,落霜後的柿子才好吃,現在還澀呢。

所以阿漁只能繼續等。

丫鬟寶蟬挑開簾子進來,看到主子守在窗前的饞貓模樣,不禁嘟嘴抱怨道:“姑娘就知道惦記那些不要緊的,給五爺提親的媒人都快踏破參將府的門檻了,也沒見姑娘著著急、上上火,哼,您也不想想,五爺真的娶了妻,您連這參將府都不好住了,哪還有柿子吃?”

阿漁臉一紅,慌亂地掃眼門口,確定沒人聽到他們主仆的話,她才低聲斥道:“胡說什麽,五爺娶妻與我何幹,我為何要上火?”

寶蟬難受,沖動道:“姑娘這是真心話還是礙於禮法敷衍我的?若是真心話,我都替五爺心寒!是,姑娘以前嫁了六公子,得喊五爺一聲叔,可姑娘別忘了,四年前六公子早將您貶妻為妾了,新進門的六太太更是容不下您,才進門就謀害您的性命,若非五爺出手相救,奴婢與姑娘早一起摔死在山崖下喂狼喂狗了!”

阿漁低下頭,細細密密的睫毛遮下來,藏住了她眼中的情緒。

寶蟬見她這逃避的樣子就難受,眼圈都紅了:“姑娘剛嫁進徐府時,五爺就屢次替您解圍,當時我只當五爺君子坦蕩行事公允,可經過這四年,我算是看明白了,五爺心裏早就有姑娘了!姑娘是六太太,五爺將那份心思埋在心底,姑娘不是六太太了,五爺把您當寶貝疙瘩護著,走到哪兒帶到哪兒,絕不讓你受一點委屈!姑娘不開竅,始終把五爺當恩人看待,五爺便始終以禮相待,可姑娘啊,您的心真的是鐵做的嗎?五爺都三十了,一把年紀連個暖房的人都沒有,您就不心疼?您就真不明白他是為了誰?”

阿漁腦袋垂得更低了,露出一截細長的雪白脖頸。

二十二歲的她,雖然嫁過人卻毫無婦人該有的端莊穩重,嬌滴滴怯生生的,依稀還是平陽侯府那個未出閣的四姑娘。

想到主子這許多年的遭遇,寶蟬心軟了,爬上炕,跪坐在主子面前,握住她柔若無骨的小手問:“姑娘,您跟我說句實話,五爺為您做了那麽多,您當真一點都不心動?”

徐潛修長挺拔的身形浮現面前,阿漁眼睛亮了,又暗了,苦澀地道:“我,我怎配得上他。”

她都嫁過人了,曾經顯赫的娘家也早已敗落,而徐潛年少有為,值得更好的姑娘。

寶蟬氣道:“什麽配不配得上,五爺如此待您,說明他根本不在意那些,否則他早娶那些高門貴女了。”

阿漁隱隱明白寶蟬說的在理,可,徐潛從未越雷池一步,她能怎麽做?主動問他?

阿漁一見他就緊張,不可能那樣做的。

寶蟬坐為旁觀人,非常明白兩人的症結在哪裏,主子膽小不敢表態,五爺君子,誤會主子不願意,便也不敢在言語舉止上流露出什麽。

“姑娘,您若真想試探五爺的心意,我有個辦法。”心中一動,寶蟬歡喜地道。

阿漁擡頭,疑惑地看著她:“什麽辦法?”

寶蟬湊到她耳邊快速嘀咕起來。

阿漁聽得雙頰通紅,扭頭道:“不行,我……”

寶蟬攥住她肩膀,哀求地道:“姑娘啊,我的好姑娘,五爺都三十了,您就當憐惜憐惜他,成了,從此您與五爺雙宿雙飛恩恩愛愛,不成,您也可以用醉酒糊弄過去,往後安安心心地惦記您的柿子,奴婢也絕不再多半句嘴。”

阿漁還是不敢,但架不住寶蟬再三攛掇,暈暈乎乎的,她就應了。

——

傍晚的時候,徐潛從軍營裏回來了。

寶蟬一直在前院候著,終於見到人,寶蟬笑著道:“五爺,今日是我們姑娘的生辰,姑娘不想熱鬧,可奴婢覺得生辰乃一年就一天的喜慶日子,擅自讓廚房整治了一桌好菜,五爺若有空,來後院一起吃吧?”

徐潛朝後院看了眼,她恪守禮節,從未主動邀請過他。

“是你自己的主意,還是你家姑娘的意思?”手指拂過袖口,徐潛冷聲問。

寶蟬忙道:“是姑娘的意思,姑娘說那麽一桌好菜,她一個人吃太浪費了,五爺早出晚歸,才該吃頓好的補一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