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章

那感覺有些像是打針。

在心裏充滿了知道即將疼痛的恐懼後,努力的鋪墊心理準備,如果調整妥當,真正刺入的那一瞬間,疼痛就會變得可以忍耐。

小時候姚玉容總是被大人們哄著說,打針一點也不疼,就跟被蚊子叮了一口似的。但真的被針頭戳入皮膚時,大部分的小孩子都會深感被騙的嚎啕大哭起來。

不過,跟此刻羽箭貫穿的一瞬痛楚相比,那纖細的針頭刺入皮膚所造成的疼痛,倒的確像是被蚊子叮了一口了。

更要命的是,這種傷勢可不是一擊斃命的決絕。姚玉容蜷縮在地上,能夠很明顯的感受自己的生命力在慢慢流失——可是距離她失去意識,還有一段不小的距離。

但她除了疼痛之外,並沒有太多恐懼,這讓她倒在地上,卻覺得自己相當平靜,完全沒有任何瀕死的痛苦。

因為她相信她面前的這個人並不是敵人,她相信他不會傷害她,折磨她——她從未把他當做敵人。

而她莫名的相信,他也不會真的把她當做敵人,如果他知道她是誰的話,他是絕不會傷害她的。

當他輕盈的從樹上落下,謹慎而小心的慢慢走近時,姚玉容甚至覺得有些開心——因為他靠近之後,她說的話,他就能聽見了——畢竟她現在說話的聲音沒法太大。

不過,一支箭貫穿胸口的感覺還是挺難受的。姚玉容覺得自己得練習一下,免得一會兒想說話卻說不出來。

這感覺有點像是噎住了。

姚玉容從小到大,經常會在吃蛋糕、雞蛋或者別的什麽東西的時候,明明也不是被噎住了,或者卡住了喉嚨,但總是會覺得胸口被狠狠的梗住一般,痛苦地幾乎要背過氣去。

至今為止她也不知道這種情況為什麽會出現,但現在她倒是久違的又感受到了這種心梗的痛楚。

她想深吸一口氣,卻先疼的在唇角邊溢出了一絲鮮血。

這時,姚玉容感覺到了有人扳住她的肩膀,將她從側縮著的姿勢強硬而粗魯的壓在了泥濘的土地上。

她的視線就這樣直直的望進了對方的眼眸深處,而她的面容,也這麽迎面撞進了鳳十六的眼眸裏。

她頭上戴著的頭盔掉到了一邊,原本束起的長發散落了開來。

當一頭烏黑的長發垂落肩膀,在從未見過謝安,也從未被“謝家雙璧”的名聲影響過的人眼裏,“安公子”那本來就很柔美的面龐失去了某種令人迷惑的光環,終於露出了很明顯就是女扮男裝的真相。

剛才她戴著讓人看不清面容的頭盔,現在才讓人看得明明白白——她有多麽年輕,多麽美麗,看起來又多麽的不該涉足戰場這樣危險的地方。

當鳳十六深色的瞳孔裏清楚的倒映出那個倒在地上的身影時,他提著劍準備將敵軍首領梟首示眾的長劍,突然頓住了。

他手中的長劍無聲的落入潮濕的土地,少年原本堅毅專注的神色之中不可抑制的出現了恐慌的情緒。

察覺到了這一點,姚玉容有些遺憾——她並不想他難過——又有些惡作劇的心思,忍不住微笑了起來。

“你……終於認出我了?”

“流……煙?”

“我不用那個名字……”姚玉容說到這裏,突然又感到了一陣鉆心的疼痛。

她控制不住表情的倒吸了一口冷氣,嘴邊又湧出了一股鮮血,語氣不可避免的變得艱難和飄忽了起來:“……已經很久了……”

看著她痛苦的樣子,那一瞬間,鳳十六的表情變得非常難以形容。

久別重逢,故人相見的歡喜,親手將這美好破壞殆盡的恐慌,以及難以置信的悲痛一下子全部糅合在了一起。

他的臉上好像一瞬間一起出現了許多不同的表情,最終卻又定格在了一片空白茫然上。

看著他那副慌張無助的樣子,姚玉容於心不忍的握住了他變得冰冷的手——她曾經牽過他的手,在小時候。

但隔了這麽久,他的身體對她來說已經全然陌生,找不到一絲熟悉的感覺了。

她曾握住的是一雙屬於孩童的手,可現在,她感覺自己握住的是一雙屬於成年男性的,有些粗糙,寬大,有力,此刻卻又顯得如此脆弱的手。

“別擔心呀。”姚玉容耐心的好像又回到了小時候,她關切的凝注著他,溫柔的哄道:“你忘記了嗎?我是妖精來著。我還有一條命的。”

是嗎?

可鳳十六看著她,就像是雄鷹被折斷了翅膀一般痛苦。

他長大了,經歷了很多事情。

對於小時候的逃跑經歷,孩童或許會對妖精之說深信不疑,但大人們卻會開始合理的懷疑——那也許只是一個善意的謊言。

那是她對他所有的祝福和祈禱。

但後來鳳十六漸漸地覺得,也許他能成功,是因為他相信了自己可以成功,而不是流煙真的用了什麽法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