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9章 撫觸

紛茫的飄雪,落得巍巍金碧宮闕,宛如冰清玉潔的瓊樓玉宇,連天下間最尊貴的殿宇,都被覆上了最純潔的一層白,倚坐殿內窗下的皇帝,處理朝事間隙,不經意間一擡眼,望見晗兒正在冷風呼嘯的殿外抓雪,擔心他會受寒發燒,忙吩咐趙東林道:“快讓太子進來!”

趙東林卻不立馬轉身出殿喚人,而是僵著腳步,微微遲疑著,皇帝見狀,正欲斥罵,還未及開口,就見依在自己身旁的小女兒,附耳過來,輕輕地道:“皇兄說,要給父皇您一個驚喜~”

皇帝一怔,再朝窗外看去,見晗兒捧了雪後,就急忙往偏殿跑去了,瞧著像是要悄悄地要給他這個父皇制作驚喜,不由唇際微彎。

侍在一旁的趙東林,見聖上展顏,也忙跟著笑道:“奴婢之前看太子殿下往積雪處走,就勸過幾句,但太子殿下說他今日緊著做完文武功課,就是為了能擠出時間,給陛下您一個驚喜,所以奴婢沒能勸住……”

“難不成就只瞞著朕一個人?!”

皇帝邊笑著收回目光,邊將手中批完的奏折放下,接過伽羅新遞來的一道,順便拿手中這道奏折,考問伽羅新近又學了哪些字,可能看得懂這道奏折在講什麽。

自秋天裏那日,不慎在摘星閣滑摔斷腿後,無法臨朝的皇帝,便在建章宮中召見朝臣、處理朝事,晗兒是男孩,每日裏功課滿滿,又要學文,又要習武,頗為忙碌,而身為女孩兒的伽羅,則清閑許多,可多多陪在他的身邊,幫他拿遞折子、磨墨添水,甚至有時他擬旨時,還會幫著蓋玉璽,他也就常用禦旨奏折,教她一些文理,伽羅也是個聰穎的孩子,跟著他學得很快,如此常同他這個行動不便的父皇在一處,也讓她的母妃得閑,可常往慈寧宮去,照顧病中的母後。

父女間正溫情融融地說著話呢,簾攏聲響,是溫蘅自慈寧宮歸來,她不待皇帝開口相問,即已告訴他道:“母後今日精神好了不少,嘉儀也不知從哪兒得來了幾件新鮮有趣事,說得手舞足蹈、繪聲繪色,哄得母後笑了好久。”

自斷腿療養後,皇帝就一直沒法兒去給母後請安、為母後侍疾,本來身體稍好些時,他想讓人擡扶他去慈寧宮來著,但母後卻不許他過去,一定要他等滿“傷筋動骨一百天”,才許出建章宮附近,以至他這做人兒子的,時見母後來看望他,他卻有許久沒去慈寧宮見母後,一應照看侍疾之事,也落到了溫蘅身上。

侍女近前幫貴妃娘娘解下狐氅,坐在窗下的皇帝,朝溫蘅伸出手去,並問:“冷不冷?”

他牽她坐至自己身邊,握她手是溫熱的,又看她鬢邊沾著幾片雪花,欲擡手幫她拂去,卻不慎將她幾絲烏發勾落,邊幫她輕掖到耳後,邊含笑對她說了晗兒將送驚喜一事,說罷,見溫蘅也並不意外的樣子,皇帝恍然笑著道:“看來,真就瞞著朕一個了。”

溫蘅淡笑道:“這倒不是,只是方才我從慈寧宮回來,看見晗兒身邊的宮侍,都守在西偏殿外頭,以為晗兒在裏頭讀書,就近前透窗看了一眼,無意間發現了他的‘小秘密’。”

正說著,聽晗兒似是進殿了,溫蘅忙收了聲音,靜看晗兒背著手走了進來,她身邊皇帝故作不知,只佯裝“好奇”地問晗兒道:“背著手做什麽?可是在後頭藏了什麽好東西?”

元晗笑著將藏在身後的“驚喜”取出,他手捧著的小金盤上,放著四只大小不一的小雪人,去年下雪時,父皇有教他捏過,還同他說,他剛出生那年,父皇特為他向他母妃學會了捏雪人,他知道了,也很想回贈父皇一個,但還沒等他真正學好,雪就已經化了,去年沒來得及的他,今年自是不能再趕不及。

“父皇您喜歡嗎?”元晗笑著問道,又看向母妃,“晗兒捏了一家人呢。”

皇帝雖因提前知曉,沒了“驚”,但對元晗此舉,心中自是高興,“喜”仍是滿滿的,他笑著從晗兒手中接過那金盤雪人,同伽羅、溫蘅一同賞看,大力贊了一通。

元晗見父皇母妃高興,心裏自也高興,悄悄地松了一口氣。

……自打沈叔叔離世之後,雖然一切看起來,還和從前沒有什麽不一樣,但他一個小孩子,都能感覺到,不一樣的,就像他心底的傷心和思念,從來沒有消散,父皇和母妃,雖然隨著時間流逝,漸漸會像以前一樣含笑說話,但心裏,一定也是和他一樣,看起來像是已從悲傷中走了出來,可悲傷的思念,就一直像烏雲一樣籠罩在他們心底,一直籠罩在建章宮上空,從沒有真正消散……

他想讓父皇母妃真正高興些,好像也做到了一點點,高興的元晗,像妹妹一樣,挨坐到了父皇母妃身邊,皇帝笑看金盤上的“一家人”,再看看身邊的孩子與妻子,心中暖意流漾的同時,卻有寒涼的暗思,如窗外紛飛的雪花,無聲地飄落在他的心上,積了一層又一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