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0章 風雨

皇帝微一怔,而後想許是她近日又看到了溫羨的折子,知道了些什麽,故而有此一問。

但實際上溫蘅有此一問,並非是因近日看到了兄長折子的緣故,而是一因先前她知道範汝之事後,皇帝言語之間,似總在暗示她莫對此事抱太大希望,二因範汝暴亡前幾天,在紫宸宮承明殿前,小陸將軍曾對她說,前方或還將有坎坷,請她千萬放寬心,這兩人,似都已預見了“範汝之死”,在提前給她鋪好心理準備。

溫蘅看皇帝不答,一邊輕晃著嬰兒搖床,一邊又低問了一遍,皇帝走上前來,輕握住她肩,柔聲道:“你每日照顧晗兒,已經夠辛苦了,這些費心勞神的事,就不要再操心了,朕都會處理好的。”

溫蘅沉默片刻,又問:“陸崢……”

她還沒問出口,吃味的皇帝,即已輕聲嘟囔道:“不要總在咱們兒子面前,提別的男子嘛。”

他擁她在懷,含笑望著嬰兒搖床中的寶貝兒子道:“多和晗兒說說他父皇才好。”

溫蘅聲淡無波道:“能說什麽呢?說他父皇與他母親是如何苟且,他又是如何苟合出世的嗎?”

皇帝被這話噎住,面前笑意立僵,他知她心中是因前事不快,輕聲哄道:“朕是真怕你太操心,這些前朝之事,亂的很。”

溫蘅只是道:“我想知道。”

她說:“我從有記事起,就糊裏糊塗,不想再糊塗下去了。”

皇帝無奈,無奈的同時,心中另有感懷,他知道,她此刻能在他身邊,他此刻能擁她在懷,是因定國公府謀逆一案,是因搖床中的晗兒,流著定國公府的血脈,她此時對他的容忍,也是她需要他,他歡喜能被她需要和依賴,哪怕這需要依賴的直白面是利用,他亦歡喜有被她利用的價值,可以讓她留在他身邊,願這利用,能有一世才好。

他猶記得,她那日喚他“元弘”,第一次平靜地、眼望著他,輕聲喚他“元弘”,她的心,定已在悄悄變了,若能有這一世的機會,天長日久下來,真真未來可期。

寧靜的秋夜裏,皇帝心懷希望,就這般抱著她,如她所願,絮絮低說諸事,末了,在她耳邊低道:“等這事解決了,再無後顧之憂,再無人可因身世傷害你、看輕你,這一生,再沒有風雨波折了,我們和晗兒,還有他未來的弟弟妹妹,一輩子也不分開,一大家子和和美美地過,好不好?”

溫蘅沒有回答,只問:“洗冤的事,陛下打算何時開始?”

皇帝道:“快了,朕想一點點地逼她,逼得她狗急跳墻,這樣做,雖有一定風險,但她手上留有後手,朕得設法全逼出來,不然,終是隱患。”

他輕親了親她臉頰,“無論有何風險,朕都會擋在你和晗兒面前,朕護你,朕護你們一生一世。”

皇帝說著嗓音漸低,像是怕聲音稍微大些,就會震碎琉璃般的夢境,“……若有來世,還讓朕護你一生一世好不好……若有來世,朕要和你早早地遇,早早地,越早越好,越在所有外人前頭,好不好……”

輕問的男音,如情人間的親密喃語,低徊在溫暖的寢殿中,卻始終無聲應答,一門之隔,秋夜寒涼,滿宮滿城都已披染瑟瑟寒意,夜歸的車馬,碾地滑霜,停在武安侯府門前。

夜已深,下車入府的沈湛,一身疲乏,卻沒有絲毫睡意,他拖著沉重的步伐,在幽夜庭院中慢走多時,見母親書房猶有燈光,靜默片刻,走上前去,在母親心腹守侍們的行禮聲中,輕敲了敲門道:“母親,是明郎。”

書房內的華陽大長公主,聽是愛子,揚聲道:“進來吧。”

沈湛推門入內,見正放下手中密信的母親,也是滿面疲乏,卻強撐著精神未睡,見他進來,細細地打量他了會兒,眸光愛憐道:“今天也累著了吧,快坐下歇歇。”

華陽大長公主讓兒子坐在她身旁後,又吩咐侍從去給侯爺熬碗補湯送來,她看著兒子疲累的神情,輕撫著他指上的繭痕,既是心疼欣慰,又是感嘆怨恨,“若不是為元弘那廝,荒廢了那麽多年,如今也不必如此辛苦……”

沈湛道:“兒子從前不懂事,如今多吃苦頭,也是應該。”

華陽大長公主見兒子如此說,更是感懷欣慰,她輕嘆著道:“若你姐姐,如今同你一般懂事就好了……”

說罷眸光微厲,華陽大長公主嗓音又轉篤定,“也只是時間問題罷了,成日眼看著那對賤人雙宿雙飛,一家三口其樂融融,每多看一眼,就像有刀子在心上剜一刀,你姐姐的心再淑善,也經不住這般煎熬磋磨,很快就會明白,母親的話,都是對的,也會知道,做一朝太後,比做一個冷宮廢後、甚是來日的階下囚、刀下鬼,要好上太多太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