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8章 母子

虧心的皇帝,默默閉口不語半晌,為讓母後消消氣、寬心些,斟酌著言辭,有些違心地向母後保證道:“……父皇為人清正嚴明,兒臣是該好好向父皇學,日後當以父皇為鏡,一言一行,皆對準父皇,嚴苛要求自己,再不敢做下這等禍事。”

語罷,看母後仍是面色嚴冷,皇帝撩袍在母後面前跪下,懇聲道:“母後,兒臣真的知道錯了,這一生,只會錯這一次,再不敢了,對夫人,對明郎,兒臣這一世,定會盡最大的努力去彌補的,母後,您相信兒臣,消消氣,兒臣會做給您看的……”

這些認錯的話,太後這些天,已不知聽了多少遍,越聽越是灰心,錯認得再多,跪得再勤快,錯事也一早做下,不能回頭,所造成的傷害,也難以彌補……

……如何彌補呢?縱是皇兒再怎麽拿一世盡力去補償,他對明郎的背叛、對阿蘅的欺辱,都是既定的事實,這些都是剜刻在他們心裏的尖刀,鮮血淋漓地令他們苦痛難當,就算隨著時間的流逝,傷痕不再淌血,漸漸地結了痂,那也是要在心裏留疤一生一世的,這樣的裂痕,如何彌補得起來,皇兒余生做得再多,阿蘅與明郎這對昔日如膠似漆的恩愛眷侶,今生也已是身份有別,如隔有天塹,再也回不到從前、去實現白首到老的誓言了……

……但,就算皇兒沒有做下這等錯事,以阿蘅的真正身份,一旦身為定國公府遺孤的可怕身世暴露,她也絕不可能,再與明郎做恩愛夫妻、白首到老,皇兒做下的這件錯事,暗結珠胎惹出的龍裔,倒是在這樣的險惡時刻,恰恰救了阿蘅的性命……

心氣難平的太後,望著跪在身前的皇兒,心情復雜,沉默半晌道:“你起來吧。”

皇帝看母後似略略氣消了些,“哎”了一聲站起後,沒再坐到母後身旁,而是繞走到母後身後,十分討好道:“兒臣為您捏捏肩。”

太後將皇帝搭在她肩上的手捉扔開,嗓音微冷道:“你有這時間,不如去給阿蘅捏捏,她現下懷著身孕,身子沉重,身上定有多處酸痛,該好好揉捏揉捏。”

……他倒是想為她揉捏揉捏,可她怎會允他這般親近呢……他這皇帝,在她面前,時而不如貓,時而不如小孩,時而不如尋常侍女,是現下與她身份最近,卻又最難與她親近之人……

皇帝在心底暗嘆了口氣,依舊討好地將手搭上母後的肩,動作輕柔地按捏道:“兒臣先為您捏捏。”

太後沒再拒絕,她亦在心底深深地嘆了一口氣,以手扶額,滿心煩憂地尋思著嘉儀的生辰宴,究竟該怎麽個辦法……

在後的皇帝,邊悄覷著母後輕愁縈攏的神色,邊在心底琢磨著那道雙龍銜珠嵌寶手鐲,這些時日,他將父皇母後的過往,在心裏來來回回地倒澄了多遍,許多事,都是身為人子的他親眼所見,但縱是親眼見了許多許多日常之事,他從前也真沒覺出,母後在父皇心中,有何特殊分量。

若不是那道“熙”“卿”手鐲的存在,若不是父皇臨終前的肺腑之言,他是決計想不到自己原是“子憑母貴”的,他這親子都尚且如此,遑論前朝後宮乃至天下人,全都認為出身低微的母後,從未得父皇寵愛,全賴有個好兒子,才能在先帝駕崩之後,登上一朝太後之位……

皇帝越想越是心情復雜,忍不住開口試問道:“母後經常夢到父皇嗎?”

太後道:“少。”

皇帝又問:“母後都夢到些什麽呢?”

太後嘆了一聲,“大都是夢見你父皇訓斥責罵你,抑或要動手打你,回回夢見了,夢裏都以為是真的,急著求攔,常常就這般急醒。”

父皇都走了好些年了,母後卻還會做這樣的夢,可見從前求攔之事之多,以至母後過了好些年安逸日子,卻依舊難忘,仍會常常夢見,皇帝十分慚愧道:“兒臣不孝,令母後睡夢之中亦不得安寧,真是羞慚至極。”

太後嘆息:“你那時,為何總是要跟你父皇死犟呢?”

皇帝那時也不知自己為何,有時明知父皇不愛聽那樣的話,卻還是要梗著脖子堅持己見,哪怕知道這般會招罵招打,卻還是不肯低頭,常惹得父皇冷笑著要抄戒尺揍他。

每每這時,母後就會出來求攔,他那時怎知母後在父皇心中分量,看到母後求攔,心就軟了,覺得自己不能如此不孝、令母後為她擔心,於是就努力違心地改改在父皇面前的性情,做個乖順些的兒子,不管父皇說什麽,都“是是是,父皇英明”,可他這般順從,父皇卻似更生氣了,說他表裏不一、陽奉陰違,又要吹胡子瞪眼地抄戒尺揍他,母後又要沖出來求攔,這般成日鬧鬧哄哄的,直到父皇病重,方才消停。

……父皇對他,到底是唯有失望嚴冷,還是,表面的嚴父面具下,稍稍蘊有慈情呢……若是母親不止生了他一個兒子,若是父皇還有別的選擇,合他心意的選擇,是不是這皇位,也落不到他的頭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