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8章 二更之心刺

皇後在心底,留下了這麽一根若有若無的細刺,日常時候,再在慈寧宮望見聖上與溫蘅,不管她願不願深想,這細刺總要悄悄地紮她一下,令她去留意聖上對溫蘅的“百般關懷”。

一次,她人在慈寧宮,聖上與來請安的眾妃嬪也在,眾人說說笑笑,溫蘅則倚坐在明窗之下,歪靠著黑漆憑幾,手裏拿著一花梨繡布繃框,一針一線地,慢繡著一只嬰兒肚兜。

繡著繡著,溫蘅煙眉微蹙,輕輕地“哎喲”一聲,這一聲極輕,本該淹沒在妃嬪們的說笑聲裏,可一直低頭喝茶、目不斜視的聖上,卻似立即身體微僵,而後擡眸看向了溫蘅。

太後娘娘原正跟陸惠妃說話,眼角余光望見溫蘅放下了繡框,手撫上腹部,才覺出不對,看向她關切問道:“阿蘅,怎麽了?是不是哪裏不舒服?”

溫蘅似也不知該怎麽說,手撫著腹部摩挲了好一會兒,方輕輕道:“孩子……孩子好像踢了我一下……”

太後娘娘松了口氣,笑著走上前去,手攬上溫蘅肩臂安撫道:“這還是第一次吧,別怕,孩子盼著和娘相見,才輕輕地踢你一下,告訴你,他她在裏頭著急得很,想快點出來喊你娘呢。”

殿內眾人都笑了起來,皇後見聖上唇邊也浮起笑意,但只片刻,就似強行壓抿了下去,收回凝視的目光,繼續低頭喝茶。

那廂,太後娘娘仍在笑對溫蘅說,“孩子頑皮,踢了一下還不夠,接下來半個時辰裏,估計還會再踢你三五次,且等著。”

陸惠妃聞言面露好奇之色,也爽利地說出口道:“孩子在肚子裏踢母親,踢了一次還不夠,這真是有趣得很,娘娘說得臣妾都想聽聽了……”

太後娘娘笑,“你想聽,過來坐著就是了。”

陸惠妃也不忸怩,立謝恩在溫蘅身邊坐了,側耳趴在她的腹前,專心聆聽著。

皇後見低頭喝茶的聖上,又無聲地擡起了頭,看向窗下幾人,在陸惠妃笑著道:“臣妾聽見了!真在踢呢!”時,忍不住伸直脖頸、身體微微前傾,似也想如陸惠妃一般,聽聽溫蘅腹中孩兒的動靜。

本該清爽甘香的湘波綠,飲在口中,卻似有點不知滋味了,皇後指撫著漸涼的白玉杯壁,一顆心,也似如杯中漸涼的茶水,變得澀沉滯苦,滋味難言。

……這般,便不是為讓母後寬心,有意關懷了……

……是真心關懷,是真情流露,這情,怎麽相認不過三月,中間還隔著那麽一層,便能有這般深厚,時時留心,事無巨細……

皇後出神想了片刻,越想越深,即將觸底至一個可怕的猜想時,忽地心頭一凜,及時打住,匆匆飲下杯中涼透的茶水,連帶著那些不該有的深想,一同壓下。

聖上看重家人,待母後、待容華自不必說,待明郎這個表兄弟,也如同手足,甚至待她這個妻子,其實也視作家人多些,既然溫蘅有那樣一個身份,又曾是明郎的妻子,她腹中懷著的,又是明郎的孩子,自然也當被聖上劃入家人的範疇,多多關懷。

一杯涼茶喝到見底,皇後望著空蕩蕩的白玉杯,心也似被拂塵拂空,不再多想,此日後,漸漸時將入夏,聖駕將如往年,移至京郊紫宸宮避暑,皇後領著司宮台,操辦相關事宜,安排後宮妃嬪所居殿館時,想到太後娘娘,定然希望溫蘅同行消暑,遂暫擱下手邊事宜,親往慈寧宮。

去年夏天,溫蘅還是明郎的妻子,明郎離京視察水利,將溫蘅送入宮中陪她,托她照顧,她因念著溫蘅的命婦身份特殊,遂就安排她住在僻靜少人的南薰館,盡量減少與外人接觸。

而如今,溫蘅身份不同,這住處,自然不能再安排在僻遠的南薰館,應離太後娘娘那裏近些才好,也或許,太後娘娘寧願溫蘅和她住在一處,省得每日來回奔波,皇後不知該如何安排,遂去往慈寧宮,溫蘅常被太後娘娘派人接入宮中陪伴,今日好像人在太後娘娘那裏,她這一去,親口問問她和太後娘娘的意思後,再安排為好。

但,皇後人到了慈寧宮中,溫蘅卻不在那裏,太後知她來意,笑道:“阿蘅人已走了,今日是陸崢家小姑娘的生辰,上次踏青時,阿蘅和她約好了的,要在她生辰那天,賀她又長大了一歲。”

皇後想到那個冰雪伶俐的小女孩,也不由露出笑意,她看到窗下榻幾上的嬰兒肚兜繡框,笑道:“殿下也走得太急了些,連這都忘了帶走。”

“是哀家讓她留放在這兒的,哀家看她繡這個太費心思,怕她過於勞神,就讓她把這未繡完的嬰兒肚兜放在這裏,只在來哀家這裏坐坐時,隨繡兩針就好,不要累著自己”,太後手撫過其上精美的碧葉紅蓮紋,笑對皇後道,“瞧這蓮花繡得多好,哀家看得都有些手癢,想幫著繡上兩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