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0章 永安

時近定昏,太後念著阿蘅昨夜受難、身子骨正虛弱,雖心裏想多陪陪她,與她燭話夜語,但又怕打攪了她的精神,礙著她休養身體,遂扶著皇兒的手,起身笑道:“哀家年紀大了,精神不濟,再坐下去,就該‘頭點地’了,得回昭台宮安置了,你們也早些歇下吧。”

她看阿蘅與明郎要如儀送她,笑攔道:“不必出來吹風了”,又愛憐地撫上阿蘅臉頰,語氣無限慈柔,“快些把身體養好,旁的都不要多想,中毒一事,你弟弟會替你查個水落石出的,斷不會放饒了那背後歹人,往後,誰敢欺你,就是與當朝太後皇帝過不去,什麽都別怕,安安心心地養胎,哀家等著含飴弄孫呢。”

言罷,太後見阿蘅溫順點頭,心中暖意愈發融融。

來日方長,明日清晨,皇兒下旨昭告天下後,她的余生,都可與阿蘅相伴,太後不再貪戀這一時半刻滯留打攪,扶著皇兒的手,離了漪蘭榭,也未乘鳳輦,握著皇兒的手道:“弘兒,陪哀家走走吧。”

皇帝自然答應,陪母後走在回昭台宮的路上,聽母後輕聲道:“……這件事,叫你為難了。”

皇帝徐行的腳步微微一頓,“……不為難。”

他扶著母後向前道:“之前兒臣遲遲不肯昭告天下,只是因為青州探報未至,怕此事萬一有誤,封了又撤,如同兒戲,有失皇家端嚴,既然今晨抵達的探報,查明此事千真萬確,兒臣再無顧慮,自當擬旨冊封,如今想來,先前是兒臣太過固執,惹得母親傷心了,是兒臣不孝……”

“不”,太後聽至此處,打斷皇兒的話,語含歉意,“昨夜,哀家以為差一點就再也見不到阿蘅了,心裏急壞了,話也說重了……”

她輕嘆一聲,“哀家知道,將此事揭到明面,皇家面上不好看,也知道,要求冊封公主,是太過了,可哀家想給阿蘅所能給的最好的,想要她一世平平安安,無人可欺。

溫家人雖好,可他們的身家背景,放到這擠滿皇天貴胄的京城,放到阿蘅的婆母——華陽大長公主面前,低如草芥,阿蘅沒有可倚仗的娘家,而哀家最是知道,若無娘家倚仗,女子處境之艱。

哀家自小無親無故,雖得幸脫了奴籍,嫁與鶴卿,但鶴卿一走,毫無娘家倚仗的哀家,就落到了那幫企圖‘吃絕戶’的惡人手裏,若不是好心的二嫂竊了鑰匙,讓哀家得以逃離辜家,哀家要不知被賣到何處為妾為婢,或早已不堪受辱,沉水服毒,追隨鶴卿而去,也不會有今天的你和嘉儀……”

回想艱難舊事,太後心中淒然,微頓了頓,方繼續道:“華陽大長公主的性子,你也是知道的,雖然明郎攜阿蘅出府另居,雖然她知曉此事內情,知道阿蘅的真正身世,但若哪一日,明郎如鶴卿先一步離阿蘅而去,哀家也走在華陽大長公主前頭,痛失愛子的華陽大長公主,會如何對待令母子隔心的阿蘅,哀家想想,便覺揪心,溫家人待阿蘅再好,亦不能對抗大長公主之尊……

所以哀家想給阿蘅另一個娘家,給她這世間最強大的娘家倚仗,有皇家在後,有皇兒你護著阿蘅,應能震懾所有對阿蘅心存惡意之人,這樣,哀家哪日走了,也能含笑而逝,走得安心。”

皇帝道:“兒臣明白,兒臣願為阿姐盾牌,為她遮擋明槍暗箭。”

太後寬慰地握緊了皇兒的手,走沒幾步,忽又想到一事,無奈笑道:“竟把這事忘了!公主封號還沒擬呢,明日你那聖旨上,該寫什麽呢?!”

皇帝含笑道:“兒臣心裏早已想了一個,母後聽聽如何?”

太後見皇兒如此有心,笑道:“你說。”

皇帝道:“永安,永年之永,安寧之安。”

“永安……永安……”太後喃喃數遍,愈念愈覺寓意正合她心,笑對皇兒道,“甚好。”

將滿的春月下,一池春水澄明如練,水邊花林似霰,瀲灩波光浮起搖曳花影,映照得漪蘭榭軒窗如畫。

水月花影繪就的寫意水墨畫下,洗凈胭脂水粉的溫蘅,正坐在窗下鏡台前,對鏡卸簪,她將一應金玉琳瑯,俱摘除幹凈,放下如瀑漆發,正欲攏發輕梳,明郎已走近前來,撫握著她的手,拿過那柄玉梳,輕蘸了薔薇花露,手攏著她的長發,無聲地輕輕梳著。

新婚時的日常閨趣,如今做來,卻心境已改,漆亮柔滑的發絲,如涓涓細流,在指間不斷淌逝,把持不住,心中的蒼涼,也如大霧彌漫開來,沈湛梳發的動作,漸漸停住,手攏在妻子的身前,從後抱著她道:“阿蘅,我們還有孩子啊……”

他抵在她的肩處,嗓音輕且堅執,“你說外憂內患,千瘡百孔,可人定勝天,給我時間,我會做給你看的,我們可以回到過去的,我們也會有將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