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章 密報

皇帝純孝,從不忤逆母親,這還是第一次逆著母後心意,與母後產生爭執。

……他不能容許她被冠上那個身份,一旦如母後所言,昭告天下,那他與她之間,就真的沒有半點光明正大的可能,他可以在眾目睽睽下,到她身邊去,明晃晃地關心她,保護她,但必須套著一個全新的、令人絕望的身份,他一生都將束縛在這個身份裏,與她咫尺天涯,永永遠遠得不到他所想要的……

……這樣的余生,絕望地令人窒息……還有孩子,她腹中懷著的、有可能是他的孩子……

皇帝越想越急,語氣也不自覺激烈起來,“母後不必再說了,您是一國太後,此事事關皇室臉面,不容有任何差錯,必須得等探查的人馬,從青州回來以後再說!”

他重重撂下這一句後,為顯得決心堅執,聖意已定,直接背過身去,卻聽身後的母後沉默片刻,喃喃輕道:“……臉面……”

皇帝聽出母後聲氣不對,回身看去,見母後雙眸含淚地望著他道:“……哀家的出身,是誤了你了,不僅讓你和嘉儀幼時,受了許多委屈,如今你做了皇帝,哀家還要將這陳年舊事,當著天下人的面翻出來,叫你臉上無光了……”

皇帝心中一震,忙在母後身前跪下,“兒臣不是這個意思……兒臣……兒臣……”

皇帝急得語塞,一下子不知道該怎麽說,若直接同母後說了他與她的事,無論母後是否認定了她是辜先生的女兒,都定會氣出病來,可若不說,母後非要將此事昭告天下,那他與她,今生哪還有半點可能……

見皇兒遲遲說不出個理由來,太後以為皇帝真是因為顧慮臉面,心中更是難過,她流著眼淚道:“哀家十月懷胎生下了你,養育你二十一年,也不要你報答其他什麽了,只要你讓阿蘅光明正大地到哀家身邊來,只要你做這一件事,就當是償清養育之恩了,就當是哀家……哀家在請求你這個皇帝……”

皇帝聽母後這樣說,心如刀絞,他今夜又是為她的生死揪心,又是決心與明郎坦白,種種復雜情緒積壓在心中,人早已是強行繃著,此時見母後如此,心潮頓如洪水沖破壩口,找到了一個宣泄點,雙眸泛紅地仰望著母後,哽聲道:“母後這樣說,叫兒臣無地自容……”

太後亦是落淚,“你就應了哀家吧……哀家這把年紀了,還能活多少年,就當是滿足哀家的心願吧……”

皇帝緊攥著母後的手,心中種種情緒翻湧,哽咽著無法言語,先前一直為阿蘅之事心神大亂的太後,終於注意到皇兒的左手,受傷凝血,暫止了泣聲,關心問道:“弘兒,你的手怎麽了?”

皇帝道:“……來漪蘭榭的路上,走太急,不小心摔碰了下,沒什麽要緊,母後別擔心”,他微一頓,壓下喉中酸澀,又問,“母後怎麽知道夫人出事了?”

太後拭著淚道:“是明郎派人來告訴哀家的。”

通往內間的垂簾,隨著太後的話音,輕輕打起,沈湛緩步走近,“內子今夜情形瞧著兇險,微臣擔心她真有不測,鬥膽驚動太後娘娘鳳駕來此,微臣有罪……”

“不!”太後立道,“明郎你做的對,若阿蘅真有個萬一,哀家連她最後一面也見不到,定要痛悔一生。”

皇帝眼望著神色平靜的沈湛,心中如有飛絮掠過,浮起一絲絲異樣的感覺,他追著那飛絮般的念頭,要辨個分明,然剛要逮抓住,就被扶他起身的母後打斷,“你也累了半夜了,回宮歇息去吧。”

自當上九五至尊,皇兒在人前總是衣著鮮亮、意氣風發的模樣,哪有過今夜這樣髻發淩散、憔悴不堪的樣子,太後輕握住皇兒那只傷手,見血痂凝結了好大一片,看著心疼,心中懊悔今夜情急之下,將話說得太重,傷了皇兒的心,叫他掉眼淚了。

太後緩和了語氣,柔聲道:“回去召太醫看看手,及時搽藥,別把小傷拖出病來,去吧。”

皇帝卻不動彈,仍是眼望著沈湛,而沈湛靜站在太後身旁,眸光微垂,寂澹無波。

太後見皇兒呆了似的不動,輕推了他一把,“去吧,哀家留在這裏,守等著阿蘅醒來,你回去處理下傷處,休息休息,等養了精神,再來看望阿蘅時,記得帶上昭告的聖旨來。”

溫蘅醒來見到的第一個人,是坐在榻邊的太後娘娘,太後娘娘似流過許多眼淚,雙眸微腫,見她醒了要起身,立輕按著她雙肩,柔聲道:“別起急了頭暈,再躺著歇會兒。”

溫蘅順從地躺回榻上,太後見她眉眼倦沉,中似隱漫著無盡的疲乏,無端端隱有心灰意冷之態,若說昨日賞花撲蝶時的阿蘅,就似春日枝頭新開的桃花,向著春光,鮮妍嬌媚,此刻這花,就似在一夜摧折之後,了無生氣地枯萎了,心字成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