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章 昭告

今夜,可謂是春纖平生,最為難熬的一夜。

原本小姐人好好的,雖然白日裏受了狂猿驚嚇,又被聖上那樣大庭廣眾地摟護在懷中,是有些心神不屬、少言寡語,但來到漪蘭榭後,小姐如常用膳,在侯爺勸小姐不要怕苦、趁熱飲下鄭太醫親手熬燉的寧心安神湯時,小姐人還淡淡笑了一笑,朝侯爺說了句玩笑話,“我不怕苦的,怕苦的,一直是你”,飲藥之後,小姐沐浴盥洗,與侯爺寬衣安寢,瞧著神色尋常,沒有絲毫異狀。

但不過小半個時辰後,一切就都變了,隨著侯爺一聲焦急的驚呼,如驚雷炸響,打破夜的寧靜,她與碧筠等忙點燈入室,見榻上帳內,侯爺將小姐緊抱在懷中、急喚小姐的名字,而小姐面色慘白、氣若遊絲,似根本聽不到侯爺的聲聲急喚,就要如一縷飛煙,無知無覺地淡淡逝去。

侯爺急命人去請太醫,鄭太醫等人,很快趕來,為小姐把脈診治,她一個什麽也不會的丫鬟,束手無策,只能侍守在一旁,眼巴巴地望著榻上昏迷不醒的小姐,在心中不斷地向上蒼祈佑小姐平安無事,祈佑小姐腹中的孩子,平平安安。

這什麽也做不了、只能旁觀等待、將小姐的性命交予上蒼垂憐的時間裏,每一時每一刻,都似如在油鍋中熬煎,好在老天爺最終聽到了她的祈佑,好在老天爺不是睜眼瞎,小姐福大命大,被救了過來,在看到虛弱的小姐,終於睜眼的那一刻,她強忍多時的淚水,也終於忍不住簌簌垂落臉頰。

春纖用所能想到的最惡毒的言辭,在心裏把那背後下毒之人,罵了個百八十遍,她紅著一雙眼,遵侯爺之命,打了溫水入內室,要伺候小姐凈面,但溫水端來了,侯爺卻不用她侍奉,親手擰擠了濕毛巾,扶小姐坐倚在他懷中,動作輕柔地為小姐擦拭面上的虛汗,拭著拭著,侯爺也不顧一眾太醫侍女在場,將小姐緊緊摟抱在懷中,啞聲嗓子低喚:“阿蘅……”

這一聲喚,包含了太多太多,似有無能為力的愧疚,似有失而復得的慶幸,也似有此一世絕不與卿分離的堅執決心……

大梁朝最年輕顯赫的侯爵,今夜,也不過只是一個險些失去摯愛的普通男子,春纖剛流了許多眼淚,一見這場景,立又雙眸發酸,她低下頭去,端起那盆用過的溫水,要借出去換水收整心情,誰知剛淚眼朦朧地打起外間垂簾,就見蒼茫黯淡的天色中,隱約似有一人,一步步地走了過來。

……那人,此時此刻,不該出現在這裏……

春纖頓覺驚惑,疑心自己眼花,她擡手揉凈淚意的片刻功夫,來人走得更近,竟真是當朝聖上,只不是平日所見的英武龍顏,此時不但不英武,甚還可說,有幾分狼狽,面色蒼白,幾無血色,薄唇也似因著急上火,有些幹裂,頭上發髻松散,幾縷為汗浸濕的漆發,就濕答答地貼在額頰處,垂在身邊的左手沾有血跡,也不知傷了多久沒做處理,血跡顏色幾近紅黑,僵凝在手畔,有如結痂,全身上下,只一雙眼像是活的,幽灼著她看不明白的光亮,映著眼前的漪蘭榭。

春纖心中驚顫惶恐,不慎手中一滑,銅盆“哐當”一聲摔落在石階上,濺了她滿裙的水,也濺濕了聖上的龍袍袍擺。

但聖上似無所覺,似根本就沒注意到她這麽個人,只是踩著漫水的石階向上,一步步地,向漪蘭榭內走去。

外間太醫侍女的倉皇跪迎聲,接連響起,誰能想到聖上會在這時候來到這裏,迎駕聲一個比一個驚惑倉促,站在門邊的春纖,驚怔地連跪地行禮都忘了,呆呆地望著聖上向內間走去時,聽見身邊又有動靜,側首看去,見是隨侍聖上的趙總管,走近目望著聖上走進內間的背影,眉宇沉凝,似有深重隱憂。

……好像有什麽可怕的事情,要發生了……春纖不明所以,但直覺隱隱地害怕起來,她再望向聖上的背影,通往內間的垂簾,卻已放下了,聖上的玄色袍擺一閃而逝,什麽也看不到了。

不久前,漪蘭榭內間寢房,還聚滿了焦急商議診治的太醫,但此刻,楚國夫人已蘇醒無事,其余太醫並侍女都已退了出去,只有鄭太醫一人留在內間,為楚國夫人再三探脈,反復確定夫人及胎兒平安,並根據脈相,為接下來的調養,思開藥方。

鄭太醫這廂正手撚著白須、把著脈,忽聽垂簾聲響,起先以為是侍女進出,渾不在意,誰知眼角余光瞥見一角龍袍,再擡首看,來人竟真是聖上,心中一驚,忙要起身行禮。

但聖上卻將他按回了圓凳上,“不必行禮,繼續為夫人把脈就是。”

鄭太醫喏喏坐下,見聖上自拖了室內一張竹編凳,在他身後坐下,他的身前,是坐在榻畔的武安侯,和人在榻上、被武安侯摟靠在懷中的楚國夫人,這對剛度劫波的愛侶,見聖駕至,沒有半點反應,莫說如儀起身迎駕行禮,甚至連眼簾,都沒有輕輕擡一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