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利用

回到明華街沈宅時,時近卯初,初明的天色淡白如霧,鳥雀落在枯枝上自在啼鳴,一聲聲,劃破初曉的寧靜。

溫蘅原要陪送父親回房,但沈湛與溫羨,都心系她的身子,要她快些回海棠春塢歇息,此處有他們照顧父親就好。

溫蘅無奈走開,沈湛與溫羨同送溫父回房安置,為溫父脫靴除衣、掖好被子、放下帳幔後,與慕安兄走至外間的沈湛,見四下靜謐無人,終於忍不住問出了心底的疑惑。

“……為何如此?”

他只問了這四個字,他知道,慕安兄聽得明白。

溫羨也的確知道明郎在問什麽,明郎明知他是故意回到玉鳴殿,明知他的那番說辭,全都是假的,卻還是違心地力證他並無虛言,願以性命相擔,保他清白,同生共死。

明郎這樣做,不是為了他,而是為了阿蘅,因為阿蘅堅信他這個哥哥無罪,要與他這個哥哥生死同擔,所以明郎生死相隨,連緣由也未問,就先在太後與聖上面前,力保他無罪,為此違背他一貫為人的原則。

他知道的,為了阿蘅,明郎可以做任何事,在青州琴川的那些日子,他冷眼旁觀阿蘅對明郎越愛越深,眼見阿蘅離他這個哥哥越來越遠,甚至曾有一瞬升起卑劣的念頭,隱隱希望明郎不要那般好,希望明郎有何錯處可叫他抓著,讓他有理由勸阿蘅與明郎分開,可是沒有,一點也沒有,明郎是用自己的命,深深地愛著阿蘅,若是哪一日,明郎為阿蘅而死,他都不會感到驚嘆,而覺是在情理之中。

他知道明郎對阿蘅的愛有多深,也知道阿蘅對他這個哥哥有多麽信任珍視,他借此利用了阿蘅,也連帶著,利用了明郎……

溫羨望著他這妹夫,淡淡笑著,不答反問:“你我同樣飽讀詩書,考中三甲,你為探花,我為榜眼,按理說,我還略高你一籌,可你我仕途,對比起來如何?”

沈湛一怔,聽慕安兄繼續淡道:“你是大長公主之子,陛下的至親好友,即使循例探花郎當為七品翰林院編修,但你初入官場,即被授一州刺史之職,那一年,你才十六七歲,而其他各州刺史,都已至少而立之年。

三年之後,你離州歸京,一回來,即被授職從三品工部侍郎,十九歲的紫袍重臣,令世人歆羨側目,羨你有個好出身,天之驕子,三年一科舉,探花郎多的是,可天下卻只有你沈明郎,這麽一位獨一無二的探花郎。

而我,縱為榜眼,可因為出身只是小吏之子,放榜後,規規矩矩地循例做了七品翰林院編修,縱是後來承蒙聖恩,被破格提拔為從五品侍講學士,換穿了緋袍,但就只這麽一個並無實權的文職,都因我出身寒微,並非世家子弟,人後受了許多閑話,遭受頗多非議。

想來此後就算能得聖上青眼,聖上也得顧及世家之言,難以再超越世家子弟晉升速度,對我破格擢升,青雲直上,對明郎你來說,十六七歲時即已輕松得到,可對我,至少得花上十六七年。”

沈湛回想先前聖上有意晉升慕安兄官職,提拔慕安兄進六部,但也知以如此快的擢升速度,將一平民官員送入六部,必將遭到世家非議,聖上近年來與諸世家關系良好,並不願節外生枝,曾想以他武安侯沈湛,私下請求聖上提拔舅兄的名義,來擢升慕安兄。

而他當時疑心慕安兄與妻子有私情,有意順著聖心,提議且將慕安兄擢升調離京城,但又怕妻子知曉後,對他生怨,故而遲遲猶豫不決,在聖上兩次三番暗示此事時,都沒有做出明確表態,聖上也就暫未再提,直到如今。

世家與平民之間,有著巨大的鴻溝,縱是能力品行相近,平民官員的晉升之路,也遠不如世家子弟順暢,縱是聖上先前有意破格提拔慕安兄,也會顧及世家所想,心存顧慮,慕安兄所說,全是實情。

沈湛沉默不語,又聽慕安兄道:“心有鴻鵠之志,卻不得不被世俗身份所絆,十六七年苦熬資歷的光陰,人的半生都已過去,心氣神或都早早耗盡,我不願這樣等,而想改變這樣的狀況,眼前正有一條捷徑可走。”

慕安兄朗然望著他道:“只要能成為駙馬,轉眼之間,我便可與世家子弟,平起平坐。”

縱是自聽慕安兄說起平民仕途之艱時,心底就已經有了這樣的猜測,可親耳聽慕安兄說出昨夜行事的意圖,沈湛心中猶是深深驚顫,慕安兄在他心中,一直是端方君子,視名利如浮雲之人,怎會如此,怎會如此……

“明郎可是在想,我怎會做出這樣的事,變成這樣的人?”

慕安兄說出了他的心聲,淡笑著道,“京城官場,確是一座大染缸,明郎你出身顯赫,身在高位,眾人高高捧著,許多事情,你見不著,也遇不著,而我,在其間浸淫了近一年,官場人情冷暖,見到許多,也學到了許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