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明珠

妻子仍是低首不語,握著玉梳的手,緊緊攥著。

沈湛設想過許多與妻子團圓的場景,可沒有一種,是像眼前這樣,他心慌地將妻子的手攥得更緊,“……阿蘅,你是不是生我的氣了……氣我離開得太久……氣我在你最無助、最需要我的時候,都不在你身邊……”

“……對不起……對不起,阿蘅……”沈湛連連懇切道歉,“是我不好!是我不好!!”

他可以想象他不在的這些日子,妻子因為貴妃流產和慕安兄被冤這兩件要命的大事,是如何驚惶憂懼、寢食難安,心有愧疚的沈湛,親吻著妻子的手道:“都怪我!都怪我!!是我的錯,我不該離開你這樣久,你要是生氣,就打我罵我,但不要不理我……”

“……我不怪你……”沈湛懇切的道歉聲中,妻子終於輕輕啟齒,“……不是你的錯……不是……”

“……阿蘅……”沈湛急切地挨坐在妻子身邊,手攬著她腰、依著她道,“不會再有下次了,我再也不離開你這樣久了,再也不讓你一個人這麽難過了……”

他喃喃傾訴著自己的思念,“離開你這樣久,我也每天備受相思煎熬,每一天,都想你想得寢食難安……阿蘅……”他小心翼翼地覷著妻子的神色問,“……你想我嗎?”

妻子輕輕點了點頭。

沈湛一顆懸著的心,終於略松了松,他將隨身攜帶的彩塑泥人取與妻子看,“記不記得成親那天晚上,我們一起抄錄過《我儂詞》,這次出京經過慶春城,我聽說城中有位擅捏泥人的老者,手藝極好,就親自畫了我們的畫像,請他照樣捏制了一個‘我’,一個‘你’,每次想你的時候,我就看看‘你’,略解相思之苦……”

丈夫的動情訴說聲中,溫蘅手接過那兩只彩塑泥人,成親那夜二人共寫共吟《我儂詞》的場景,仿佛又浮現在眼前。

……爾儂我儂,忒煞情多,情多處,熱似火。把一塊泥,撚一個爾,塑一個我……我泥中有爾,爾泥中有我。我與爾生同一個衾,死同一個槨……

那時在紫宸宮南薰館,她剛剛得知天子對她有意,驚慌失措地夜不能寐時,忽然想到這首《我儂詞》,所有的害怕不安,都因這短短的幾句話,暫沉了下去……

如若真到絕境,那就以死殉情,寧死也不負明郎半分,她那時作如此想,可是……可是最終,是她主動爬上了天子的龍床……

沈湛喃喃傾訴了一陣兒,忽地意識到妻子一直沉默不語,暈黃黯淡的燈光下,皎潔的面容攏在光影中,神色瞧不分明,緊握著泥人的雙手,觸著,卻是冰涼。

是這樣的夏夜天氣,不該有的冰涼溫度。

沈湛心憂,他聯想妻子今夜的異常,握著她的手急問:“阿蘅,你的手怎麽這麽冷?!是不是身體不舒服?!”

溫蘅默了默道:“……只是女兒家的事罷了。”

沈湛想了想妻子的月事日子,是每月這個時間沒錯,這也說明,妻子她,沒有懷孕……

……是啊,妻子之所以一直沒有回信告知她的近況,並不是因為她有孕在身、想要給他一個驚喜的緣故,而是現實中的種種險況,讓她沒有心情給他回信,縱是妻子寫信向他求助,他遠在千裏之外,根本來不及回京相救,若無陛下復妻子清譽、寬限慕安兄斬期,等他接信趕回京中,怕是要見到兩座墳頭……不,若真是謀害貴妃龍裔、侮辱太祖皇帝這樣的滔天大罪,妻子與慕安兄怕是要屍骨無存,連供人祭拜的一抔黃土,都不會有……

如此一想,沈湛背後發寒的同時,對陛下更是心存萬分感激,他扶著妻子的手臂道:“既然身體不舒服,就別在這裏坐著了,我扶你上榻歇息。”

他扶妻子上榻,將榻上的絲棉薄被揚展開,輕柔地攏蓋在妻子身上,看妻子手裏還攥拿著那兩只泥人,勸道:“先把泥人放在一邊,把手放在被子裏捂會兒好不好?”

妻子松開手,沈湛從妻子手裏取回那兩只彩塑泥人,收回匣中,看妻子的目光一直追逐著這一對泥人看,含笑問:“喜歡嗎?”

妻子輕輕“嗯”了一聲。

沈湛心中歡喜,“那我就把這匣子放在榻邊幾上,你想看時,就可以隨時打開來看看”,他在榻邊坐下道,“其實我這次出京,還買了許多有趣的風物特產,裝了滿滿兩箱,留待著回京送給你賞玩,但我是一個人提前回來的,帶不了那麽多箱籠,這兩只箱子在後頭由長青保管,得等他抵京……”

又是他絮絮低說許久,妻子只是倚靠著榻壁、垂眼靜聽不語,沈湛漸止了話音,起身道:“你先歇著,我去沐浴更衣,很快就回來。”

他原要低首吻下妻子的臉頰再走,這只是從前夫妻二人之間的平常之舉,可這回妻子卻微微側首,避開了他的親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