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歸來

沐浴用水早讓宅內仆從燒好了,溫蘅在哥哥沐浴更衣的間隙,將飯菜備好,等哥哥更衣出來,挾著浴後的清新之氣走上前來,拉著他的手在桌邊坐下,不停地為他夾菜。

溫羨方才已聽知秋等說,阿蘅這段時間,一直在京郊翠山大佛寺為他祈福,他看阿蘅也形容清減了些,眉眼倦沉,與他說話時強顏歡笑,定是這些時日為他擔心壞了,瞧在眼裏甚是心疼,止住她的動作道:“別光顧著為哥哥夾菜了,一起用吧。”

阿蘅說“好”,在兄妹二人一道用膳的間隙,問他道:“……哥哥在天牢裏……”

溫羨道:“沒吃什麽苦,牢裏的獄卒,也就是你來牢裏看我那次、給你開門的那一位,他待哥哥很好,私下給哥哥潔凈衣物換穿,飲食方面也並不苛待哥哥,三餐都是足量的幹凈吃食,哥哥想,是不是季學士給他打過招呼,請他對哥哥照顧些,等回翰林院,問問季學士……”

阿蘅默了默道:“……想來定是如此的,哥哥也不必問季學士,那獄卒沒有直說是季學士囑托,定是季學士不想讓他泄露、是施恩不求報的意思,季學士既不想讓哥哥知道,哥哥也不必去問此事,我們在心裏記住季學士的幫忙,日後不忘報答就是了……”

溫羨笑,“妹妹說的有理”,他夾了一筷阿蘅素日愛吃的酸辣燴雞放到她碗中,“快多吃一些,明郎應該快回來了,若見到你瘦了,會心疼的。”

阿蘅聽了他的話,緩緩夾起那筷酸辣燴雞放入口中,無聲地慢慢嚼著嚼著,眼圈兒漸漸紅了。

溫羨愣住,“……怎麽了,阿蘅?”

阿蘅紅著眼低頭,“……辣……嗆著了……”

溫羨忙倒了杯涼茶,送到她唇邊,阿蘅就著他的手喝涼茶,垂著眼沒喝兩口,一滴淚,卻濺入了茶水中。

溫羨怔怔地望著垂眼落淚的妹妹,“……阿蘅……”

他這一聲輕喚,卻將她的眼淚惹得更兇了,她撲入他的懷中,掩面低泣,溫羨手攬著她輕顫著的肩,心也跟著顫疼,阿蘅這些時日,為了他的安危,定是食不知味、夜不能眠,內心憂惶煎熬,不知受了多少苦楚……

溫羨輕拍著她的背,任她在他懷中哭泣,讓她把所有的害怕不安,全都哭出來,就像小的時候那樣,阿蘅被什麽嚇著了,就這般撲到他懷裏,小手揪著他身前的衣裳,嚶嚶哭泣。

小的時候,他會將她緊緊抱在懷中,他會說,“不要怕,萬事有哥哥在呢”,可是現在,阿蘅人在他懷中低泣,他卻說不出這句話了,阿蘅她,是因為為他擔驚受怕才會如此,而他現在的能力,也不足以保護她……他護得了琴川溫家的小女孩,護不住如今大梁京城的武安侯夫人……

溫羨眸色漸暗,輕撫著懷中女子的纖背,待她泣聲漸止,擡起盈盈水眸看他,將她面上微亂的發絲拂至耳後,因為心中愧疚羞慚,一句話也說不出,倒是阿蘅先輕輕說了一句,“哥哥剛沐浴換上的新衣,教我給哭臟了……”

溫羨按下暗沉心緒,輕輕笑道:“這有什麽?!”

他讓知秋打了溫水來,親手擠了濕熱的毛巾,幫妹妹把臉上淚痕一點點輕拭幹凈,邊拭邊柔聲道:“明郎應該還有十幾天就能回來了吧,在他回來之前,都不許哭了,不然到時候腫著兩只眼睛迎接你的丈夫,可不好看……”

阿蘅不說話,只是接下來一整日裏,幾與他形影不離。

劫後重生的慶幸感,令許多從前尋常之事,如今做來,都備感珍惜,晚膳之後,阿蘅依在他身邊,與他一同靜看庭中流螢飛舞,看著看著,輕輕地道:“哥哥,我想家了,想父親,想琴川……”

……阿蘅年長之後,再未在他面前,像方才那樣,無法控制地流淚……溫羨忍不住想,如果阿蘅沒有嫁來京城,是不是就不會有今日之淚,如今他是躲過了一劫,可阿蘅此後這一生,還是要奉華陽大長公主為婆母,隨時隨地生活在華陽大長公主的陰影下,也隨時隨地,可能出事……

……他人微官低,若華陽大長公主真使出什麽陰毒手段,不只是他,就是明郎,也未必能護得住阿蘅,譬如春風滿月樓那一夜,若不是有那背後神秘人的幫忙,阿蘅或已羞慚自盡,阿蘅身死,愧悔的他也不會獨活,遠在琴川的父親,如此失去一兒一女,他們溫家,就算毀了……他千裏迢迢地將阿蘅送嫁至京城,是不是真的做錯了……

……如果,如果一直留在青州琴川,縱是他終生不表陳心意,與阿蘅做一對不婚不嫁的兄妹,一世長相守,每天清晨,他摘上帶露的鮮花,去換下她窗下花觚裏的過夜花枝,與正在鏡前梳妝的她,隔窗相視一笑,到了夜裏,兄妹二人在庭中品茶吟詩,明月清風下,她坐在秋千上,他輕輕地推,等她困倦,他送她回房,駐足門前祝她好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