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夜訪

皇帝接過那本奏折展開,通篇水利之事後,附有小字數列,道隨寄家書一封,請陛下轉交與皇後娘娘。

轉交與皇後,即是希望皇後轉交給她了,皇帝看向那封書有“愛妻阿蘅親啟”的家書,瞧著厚厚一封,應比這奏折上的字,多了去了。

趙東林默看聖上手拿著那封家書、凝望不語,疑心聖上是不是想把它拆開看看,但凝看半晌,聖上也沒有將封口撕開,只是把它放到一邊,繼續批閱奏折、處理朝事。

等到入夜、用完晚膳,聖上又轉回禦案前,袖了那封家書,只命兩三侍從隨行。

趙東林原以為聖上要親手將這封家書交給皇後娘娘,誰知夜色茫茫中,聖上並不往椒房殿去,反是讓內監提燈在前,往僻靜的南薰館走。

趙東林自然知道南薰館裏住的是誰,早在楚國夫人住進紫宸宮南薰館的第一天,他就疑心聖上此後、沒事就要在路上“偶遇”“偶遇”,然而竟沒有,不但沒有,聖上竟還像是有意避著她,有一次人都走到椒房殿外了,聽說楚國夫人在殿內陪皇後娘娘說話,就又擡腳走了,以致楚國夫人住進紫宸宮裏的這段時日來,一次都沒有碰面過。

怎麽突然就想見了?!還是親自去南薰館?!!在這夜裏?!!!

一個皇帝……一個臣婦……夜深人靜……瓜田李下……趙東林一路懸著心,默默隨聖上穿過幽靜的竹林,來到清雅院舍前。

南薰館大門緊閉,趙東林正欲亮嗓傳報,卻見聖上淡淡暼來,忙咽下嗓聲,輕叩館門。

沒一會兒,館門被從內打開,開門的人是碧筠,見是聖上駕到,微一驚後即了然,行禮道:“夫人剛用完晚膳,現正在畫室裏作畫。”

除了溫蘅自帶的春纖、碧筠外,南熏館內僅四五內監宮女,見禦駕忽至,均在趙總管眼神示意下,噤聲垂首,退到一邊,皇帝掠著夏夜涼風,走至畫室前,春纖正捧著碗消暑的冰碗子,要給小姐送去,見聖上來了,也是嚇了一跳,剛要驚呼行禮,聖上已擺手示意她下去,從她手裏端過那碗甜瓜果藕冰碗,挑簾走了進去。

畫室極寬敞,中無隔斷,兩邊窗牖皆支著,窗下燃著淮奈香,既驅夏蟲,又香氣淡雅,有靜心寧神之效,碧桐翠竹清氣,隨夜風透窗傳送入室,混在風輪款送的習習涼風中,幽涼入骨,沁人心鼻。

寫意山水、紫藤翠蘿……或精細臨摹、或信手塗鴉的畫作,也都未裝裱,隨意並排垂掛在室內,如重重雪底暗花的輕軟薄簾,為夜風輕輕拂起,偶露出一點空隙,令人可見重重“畫簾”以後,隱隱一道天水碧的清影。

皇帝如逐光般,向著那道碧影,手拂“畫簾”行進,見她就站在寬闊的大理石畫案後,手執畫筆,半躬著身子,對著雪白的宣紙細細描畫,畫案上摞著四五個山峰筆架,其上擱放著各式畫筆,旁鋪的顏料碟,銀朱、石青、藤黃、胭脂……一碟碟地鋪陳開去,如乍泄的春光,流水般傾瀉綻放,至案角青灰釉瓷蓮深盤處方止,盤內,清水流漾,養著幾朵雪白的梔子,有的仍是半開的花蕾,只綻開淺淺幾瓣,邊緣仍染有綠意,如亭亭少女,有的開得爛漫,重瓣盡展,色如瓊玉,靜吐芬芳。

她畫得極認真,緊盯著畫紙,一手攬住寬大衣袖,手下畫筆輕移,每一筆都極輕細小心,絲毫沒有注意到畫室裏多了一個人,這人,還正悄聲向她走去。

皇帝端著那碗冰碗子,靜走到她身邊不遠,見紙上畫的是鏡湖風荷、小楫輕舟,舟沿上擺著一碟新剝的白蓮子,旁邊還擱著一只未剝完的碧玉蓮蓬。

溫蘅細將最後一筆畫完,一邊望著未幹的新畫,一邊往畫案邊上移走,準備將手中畫筆擱回案角的筆架上,然才這麽移走了兩步,忽似像撞到什麽,還有一點涼水濺出,擡頭一看,竟見是端著碗的聖上,唬了一跳,忙放下筆行禮,“臣婦參見陛下……”

皇帝將那碗甜瓜果藕冰碗擱在畫案上,虛扶她起身,“起來說話。”

溫蘅忍驚站起,“……陛下是何時來的?”

皇帝輕咳一聲,“也就剛來了一會兒,見你畫畫畫得專注,不忍打擾。”

溫蘅望見聖上胸前龍袍都濺上了冰水,已然洇濕了一小片,心中惶恐,下意識抽了袖帕要擦,但手還沒擡起,即已意識到此舉不妥,準備喚侍女進來伺候,皇帝看出了她的心思,攔道:“這沒什麽”,從她手中抽走那帕子,自己隨意擦了擦。

溫蘅心中疑惑聖上為何突然夜裏來此,想了一瞬,猛地想到,不會是明郎出什麽事了吧,所以聖上特意來告訴她?!因為事情緊急,連第二日都等不得,急著現在就來?!!

如此一想,溫蘅的心懸了起來,也不再畏懼天顏,眸含急切地望著聖上道:“陛下,明郎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