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夜宴

漸暮色四合、華燈初上,皇帝在花萼樓設上元宴,與皇後同扶母後至上座,容華公主不坐下首,而是依偎在太後身邊,太後看她雙眸微腫、眼角處粉光融滑,像是不久前剛哭過,心疼地捧住她的雙頰,問道:“怎麽了?誰欺負你了?”

容華公主不說話,只微咬著唇,一雙委屈巴巴的眼,幽幽地飄向旁邊的皇帝。

太後看向皇帝,“皇兒,嘉儀怎麽了?”

皇帝道:“她方才走路不小心,摔了一跤,摔疼了。”

太後因為入宮前的傷心舊事,對這個女兒是萬分寵愛憐惜,當下神色急憂,不住地上下打量愛女,“找太醫看過了嗎?傷著哪兒沒有?還疼不疼?”

容華公主因為皇兄那一句,心裏更委屈了,隨便編理由搪塞母後就算了,說什麽她摔跤,她都十八了摔跤還哭,是要叫明郎表哥,還有下面這些妃嬪,在心裏笑話她嗎?!還有那個討厭的溫氏也在,皇兄這樣說她,她的臉往哪兒放啊?!!

容華公主越想越氣,眼圈兒一紅,又似要盈盈含淚了,太後心疼不已,“是不是哪兒還疼啊?要不回殿休息吧,母後陪著你……”

容華公主癟癟嘴,忍不住要說出“皇兄兇我”時,就見皇兄兇兇的眼神,無聲無息地飄了過來,當即把這四個字,給咽下去了。

容華公主因為幼時經歷,十分能體知他人情緒,她感覺到今夜的皇兄雖然看上去和平時沒什麽兩樣,但不知為何,心裏好似正壓著一股火,絕對不能惹,於是又能屈能伸地慫了,低著頭輕聲道:“我不疼了,母後別擔心……”

太後安撫了一會兒愛女,看她確實沒什麽事,吩咐開宴。

笙簫聲起,宮人捧著菜魚貫而入,教坊司歌舞伎,頭戴花冠,身穿彩衣,盛妝輕舞、彩袖連如雲霞,坐在一眾妃嬪之前的,左為貴妃娘娘,右為武安侯與他夫人,後宮妃嬪們大多薄寵,眼望著武安侯與夫人恩恩愛愛,一會兒幫忙夾菜斟酒,一會兒並首低聲笑語,都看得十分眼熱,心中羨慕溫氏命好,能得到夫君如此之疼愛憐惜。

而宴會上首,也有一個人看得眼熱,只是他眼熱的緣由,與他的妃嬪們,南轅北轍,皇帝因與皇後分坐在太後兩側,身邊空蕩蕩的,他眸光往下逡巡了一圈,落在了他“精心打造”的寵妃身上,“貴妃,到朕身邊來。”

皇後臉色微微一黯,隨即復又端莊如初,貴妃馮氏欣喜起身,在宮人的攙扶下踩階上去,款款坐在聖上身邊,為聖上執壺倒酒。

皇帝手攬著馮貴妃的纖腰,關切問道:“方才沒飲酒吧?”

馮貴妃乖巧搖頭,“臣妾日常飲食,皆嚴遵太醫囑咐,方才宮人呈了道蟹粉羹上桌,臣妾想著太醫說過螃蟹性寒、有孕之人不能食用,一口也沒有吃呢。”

皇帝微微皺眉,“闔宮上下都知你懷有身孕,膳單上怎還安排這樣的菜式,尚膳司做事也太粗心了!”

馮貴妃婉聲道:“臣妾雖不能吃這個,但蟹粉羹味美,太後娘娘平日愛吃幾口,下面的姐妹們,喜歡的也不少,豈能因臣妾一人不宜食用,就罔顧了太後娘娘的喜好,罔顧了其他所有人,若真如此,臣妾難以心安。”

皇帝道:“你這樣想,是一人之見,而非貴妃之見,你有孕在身,尚膳司就算為母後等安排了這道菜式,也該仔細留意著,不該讓宮人把這道菜往你膳桌上端,他們行事疏漏,就當有責罰,你是貴妃,等生下孩子、養好身體,是要幫著皇後打理後宮的,賞罰分明,就是第一要則。”

馮貴妃得了聖上這一許諾,心中歡喜異常,面上更是婉順淑和,“陛下說的是,臣妾受教了。”

皇帝如此親親熱熱地與馮貴妃說了一會兒話,目光時不時悄悄往下面瞟去,見下首二人並坐的膳桌處,她正素手執盞,聽明郎朝她笑說了句什麽後,眼波流轉地向明郎嗔去,由始至終,都並沒有擡頭看他一眼,一瞬間又覺興味索然。

太後對貴妃腹中、皇兒的第一個孩子,十分看重,見她坐過來了,笑著問了她許多日常養胎之事,馮貴妃一一含笑回答,太後回憶著生養皇兒的往事,笑說當年親手為皇兒縫制了許多嬰兒衣裳,後來皇兒大了,也舍不得丟棄,如今都還收在慈寧宮的衣箱裏。

馮貴妃聞言笑道:“臣妾這幾日,也想著親手為腹中孩兒縫制衣裳,可卻不知該繡什麽樣式好,正為此犯愁呢,太後娘娘為陛下縫繡的嬰兒衣裳,定然是極好的,不知臣妾可否借幾件來,模仿學習……”

皇後聽馮氏話中意思,仿佛已篤定了腹中是個男孩,心中一堵,她再想到精心挑選的青菱,並不能入聖上的眼,宴上闔宮妃嬪都在,聖上就是獨寵貴妃一人,心裏越發酸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