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珠串

皇帝因想一個人清靜清靜,遂將趙東林等禦前內監侍衛,都打發地遠遠的,不想,卻給了這女子“可趁之機”,來親近龍顏。

他倚躺在黃木搖椅上,眼望著皇後給他挑選的窈窕佳人,明眸皓齒,肌若凝脂,看上去似乎十七八歲,披穿著一道銀紅色羽緞鬥篷,裏頭隱約是一襲蜜合色縷金裙裳,顏色鮮艷,容姿嬌柔,與上次梅林所見之素凈清皎,大不相同,蛾眉淡掃,唇點香脂,眉心一枚紅蓮花鈿,如霞似火,像是著意盛妝,有備而來。

皇帝將目光落到她遞送碧璽珠串的纖手處,見她手背一片通紅,問道:“你手怎麽了?”

溫蘅聽這人突然說話,聲音清朗,不似內監尖細,心道應是侍衛之流,再看他眼望著她的手、提著書角站起身來,瞧著是位年約弱冠的年輕男子,劍眉星目,長身玉立,自有一股凜然氣勢,更是證實了心中所想,含笑回道:“剛才不小心被茶水燙了下。”

溫蘅是實話實說,但聽在皇帝耳中,卻像是在有意博取他的憐惜。

溫蘅繼續道:“不過沒什麽,已經不疼了。”

皇帝心道,博取他的憐惜後,再展示下她的堅強,以示她是名柔中有剛的女子。

溫蘅看這年輕男子一味地盯著她的手看,卻不回答她方才的問題,只好將那碧璽珠串往前推了推,又問了一遍,“我身上沒有帶錢,可以用這碧璽珠串,抵這幾本書嗎?”

何以致拳拳?綰臂雙金環,何以致契闊?繞腕雙跳脫,女子腕飾,向來可作定情信物,皇帝自兩三年前開選秀納妃嬪以來,見慣後宮女子邀寵,但還沒見過這路數的,裝得天真純情,其實十分大膽,他靜靜目望了她會兒,淡淡吐出兩個字,“不夠。”

……不夠?

今天是大年初一,理當穿得喜慶鮮艷些,兼之,又要入宮拜見太後皇後,不能失了禮數,溫蘅難得地盛妝出行,身上的飾物,都比平日多戴了些,但,除了在京城珍寶坊買的那只碧璽珠串,其他簪釵佩飾,都是明郎送的,也是明郎今天清晨,一件件地幫她佩戴上的,她怎麽舍得拿出來換書……

溫蘅無奈地看了眼堆在櫃台上的那七八本書,心中暗嘆一聲,垂下眼簾道:“不夠就算了……”

她抓著那碧璽珠串要走,皇帝微一挑眉,哦嚯,欲擒故縱……

他倒想看看她還有什麽招兒,伸出手去,按住了那珠串,“一兩本倒也足夠。”

溫蘅心中立時盈滿歡喜,莞爾一笑,皇帝看得微微一愣,就似那天看到她站在綠萼梅樹下,望著“雪雀”輕笑時的場景,霎那間如雲開雪霽、灩光迷離,他略定了定神,執了那珠串在手,淡道:“你挑吧。”

這可真叫溫蘅為難,她本本都中意,微蹙著眉頭,翻著這七八本書,猶豫起來,一會兒拿起這本,一會兒拿起那本,皇帝見她“演戲”“演”得很是認真,指腹撥著碧璽珠子看了好一會兒,唇際也不禁隨之微彎了彎,露出點笑意,“算了,你都拿走吧。”

“啊?可以嗎?”溫蘅驚喜擡頭,雙眸晶亮。

皇帝“嗯”了一聲,心道反正給你,也都是朕的。

溫蘅卻有些猶豫,三天後這裏的書被收回去清點,一只珠串換走了這麽多珍本,這人不會有麻煩吧,她又問了一次,“真的可以嗎?你讓利這麽多,到時候上面的人會不會找你……”

剪水雙眸盈盈地凝望著他,面上的關切也似十分真誠、發自肺腑,皇帝心裏暗暗發笑,感嘆她“演技”極好,幾可做真,她手背那處紅印,他方才也仔細看過了,不似作偽,像是真被燙傷了,也真是為了博他憐惜,挺下“血本”了。

“戲”既過來了,那他就接著吧,其實皇帝平時懶得理會投懷送抱的女子,但今日不知為何,竟起了點興致,他想,過年前後無需上朝,近來也沒什麽要緊朝事,他怕不是太閑了,閑得在這兒跟皇後派來的女子“對戲”,迎著她關切的目光道:“可以的,我上面有人,你在這等我一會兒。”

他轉過身,打簾走後門,來到書鋪後的空庭,喚了一聲:“趙東林!”

趙東林這滑頭果然沒走遠,不知從哪個旮旯角裏,麻溜地冒了出來,“陛下有何吩咐?”

皇帝讓他找了瓶塗燙傷的藥膏過來,重又打簾回到櫃台後,見她正在側倚著櫃台看書,從他這角度看去,因逆光看不清她的面容,唯見一道窈窕的美人剪影,弧度恍若古仕女工筆畫,柔橈輕曼,儀靜體閑。

簾攏聲響驚動了她,她擱下書轉過身來,那墨色的美人影,也就隨之一寸寸地明亮鮮活起來,芙蓉如面柳如眉,一雙明眸燦然似星,光華流轉,落在了他的面上。

“……我……給你拿了瓶藥膏”,皇帝清咳一聲,指挑了些膏藥,欲上前捉了她手,幫她塗下傷處,誰知手剛碰到她微涼的指尖,就見她如避蛇蠍般、飛快地縮回了手,怔怔望著他的雙眸,滿滿地蘊著戒備與不解,那隨侍她的丫鬟,也配合地大喊了一聲,“不許對我家小姐動手動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