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賜婚

沈皇後乃華陽大長公主之女,與今上是為表親,打小相識,十歲時定下婚事,十三歲登臨鳳座,從獨承帝恩近四載,到如今的帝寵日薄,年已十九,膝下仍無一子半女,今上人前予她的尊重厚待,對於一位皇後來說,半分不少,可私下的臨幸,卻已淡薄到僅每月遵循祖制、皇帝必須宿在皇後宮中的初一、十五寥寥兩日。

無子且寡寵,縱是身後有母親、有以沈氏為首的朝堂勢力支持,沈皇後亦不免有憂懼之感,這日十五,皇帝留在長春宮用晚膳,席間除了偶說幾句宮闈之事,就只聞杯箸之聲,夫妻之間竟像是無話可說,沈皇後回想二人從前親密,心中也是酸澀,她親夾了一筷燒雁鳶,放在禦碟上,含笑問道:“陛下可還記得小的時候,您與明郎,常在上林苑捕射大雁,親自架火烤了吃?”

皇帝似終於從繁冗政事中醒過神來,“唔”了一聲,“朕記得,你也沒少吃。”

沈皇後面上微微一紅,“那時臣妾年少頑劣,也常跑馬追在後面,一次……”

她略一頓,見皇帝只垂眼飲著禦酒,並不言語,只得自己接著說下去,“……一次臣妾跑馬追去,沒聞著燒烤肉香,卻見陛下手提著兩只活雁,打馬轉過身來,笑著對臣妾說,此為‘聘眼’,讓臣妾跟您回雲光殿去。”

皇帝終於笑了一笑,放下手中金爵,“皇後好記性。”

沈皇後道:“幼少之事,臣妾一點也沒忘記,一轉眼,臣妾與陛下都已成親六載,明郎卻還是孤身一人……”

皇帝笑,“這可不能怪朕,朕剛登基那會兒,就想從姑母所請,定下他和容華的婚事,可沒多久你父親武安侯病逝,他需得守孝,此事就耽擱下來,等他三年孝期已滿,襲了武安侯,並考取了探花的功名,姑母再提此事,朕又想將容華嫁給他,親上加親,可他卻說男兒尚未立業、何以成家,婉拒了這樁婚事,自請外放三年。算來三年將滿,他也該回京了,這次回來,朕得緊著幫他把這婚事給辦了,不然,容華都要給他拖成老姑娘了。”

沈皇後既歡喜皇帝將弟弟的婚事放在心上,又不由地面露憂色,“只怕此事又有變故……”

皇帝問:“怎麽說?”

沈皇後輕輕嘆息,“明郎不久前寫了封信給母親,說是在任青州刺史期間,結識了當地官員的女兒,此生非她不娶……”

皇帝訝然,“竟有此事?”

沈皇後嘆道:“母親回信狠狠斥責了他,可明郎回信語氣更加堅決,道是如不能娶那女子為妻,寧願剃度出家,終了紅塵。”

皇帝嗤笑,“朕與他一同長大,倒是頭次見他這樣大氣性。”

沈皇後亦是滿面無奈之色,“母親的意思是,想請陛下直接下旨賜婚,斷了他的心思……”

她一語未竟,就見皇帝笑意微斂,“若是明郎在成親當晚夜奔佛寺,容華豈不是要成為天下人的笑柄”,忙訥訥不言。

綺殿一時靜如深海,禦前總管趙東林趨近輕道:“長樂宮來人傳話,說是貴妃娘娘在用晚膳時,忽然暈了過去……”

皇帝當即變色,急問:“可傳太醫看了?!”

“太醫院頂好的幾位太醫,都已趕去看了”,趙東林悄瞥了眼皇後神色,垂首恭聲道,“長樂宮回話說,像是喜脈。”

皇帝面上的憂惶之色一頓,隨即漫成衷心的喜色,不斷擴大,不待勉強微笑的沈皇後道出賀喜之辭,就已大步走出了長春宮,健步如飛的身影,宛如急著去見心上人的少年郎。

沈皇後目望著宮人提燈擁簇著禦駕遠去,長春宮前庭重又淪入黑暗,再三忍耐,亦忍不住語含淒聲,“她馮氏入宮兩年不到,就做了貴妃,本就聖眷優渥,後宮無人能匹,如今又懷有身孕……”

心腹姑姑素葭柔聲勸慰:“娘娘與陛下青梅竹馬,當年陛下能入主東宮,也有大長公主與老武安侯在後斡旋之功,娘娘與陛下的情分,是天底下誰也替不了的,陛下現下只是一時被那馮氏迷住了,等時日久了膩了,會回轉過來,知道娘娘的好的,請娘娘寬心些……”

沈皇後半分寬不了心,依然憂心忡忡,“本宮只怕她生下個男孩兒,攛掇陛下立為太子,不僅把陛下的心全勾了去,還要覬覦本宮的後位……可恨本宮子嗣緣薄,陛下初登基那幾年,後宮獨本宮一人,竟也未能誕下一子半女……”

“有大長公主和沈家在,娘娘您的後位就是穩穩當當,固若金湯”,素葭寬慰道,“其實娘娘也不一定非要自己生,若是有依附於您、忠心可靠的低位妃嬪生下子嗣,和您生,是一樣的”,她見皇後擡眼看來,壓低聲音,“這也是大長公主的意思。”

沈皇後沉思良久,此事猶豫不決,而記憶中跨乘白馬、手捉雙雁、笑著向她看來的少年郎,卻越來越清晰,她望著膳桌上成雙成對的龍鳳杯箸,雙睫一瞬,終是忍不住,落下淚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