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喬婭是從沒有想到過如此情景的。

窗外是陰雲密布的天空,就算隔著窗戶,瓢潑大雨沖刷著城市的聲音依然能十分清晰地傳到她的耳邊,這個聲音聽的久了,就像是在眼睛前方擺動的催眠用的懷表,使得人昏昏欲睡。

然而此時此刻,一個渾身濕透卻絲毫不顯狼狽的少年就坐在離她不遠的地方,他身上還在往下滴著水,一滴一滴,落在地面上的時候仿佛還帶著點點響聲,又將那些從腳底心順襲而上的倦意驅散得一幹二凈。

“你不是想聽我講故事麽?”

聲音是介於青年及少年之間的清冽嗓音,聲音就像平時威脅著要殺了她時的那樣暴躁兇狠,不過尾音有些顫抖,看來這個壞脾氣的吸血鬼獵人很少說這句話,連吐字都是陌生的,竟有了些色厲內荏的感覺。

他在說完這句話之後,下巴仍舊微微擡起的,看起來像是給仆人施舍了一頓豐盛晚餐的奴隸主,正在等著對方的感恩戴德。然而他視線瞥向喬婭的時候,嘴角立馬就向下拉了拉。

喬婭坐在床頭,一只手撐著下巴,歪著頭,正看著他笑。

“你笑什麽?”凱厄斯擰緊了眉頭。

喬婭用兩手食指摁住了兩邊嘴角往下拉:“好,聽沃爾圖裏先生的,我不笑,我面無表情地等著你講故事。”

凱厄斯眉頭擰得更緊了,他幹脆帶著一身雨水從椅子上站了起來,惡狠狠地說:“為了避免我殺了你,我決定還是離開。”

喬婭一聽,立馬站起身來,想伸手去拉住他,而他卻仿佛在一瞬間就洞悉了她的想法,如果躲避猛獸一邊,立刻將自己的手放到了身後,只有他被雨水浸濕的袖口從她的指間輕輕擦過。

指腹與布料的摩擦很輕很輕,然而卻使得屋子裏忽然陷入了一片靜默,只有雨聲敲打窗台的聲音越來越大。

喬婭低頭看了看自己被凱厄斯的袖口粘上的水痕,還未說話,便聽見凱厄斯在她頭頂低聲說了一句:“別碰我。”

“碰到你的人都被你殺了嗎?”喬婭低著頭,語氣硬邦邦地回答道。

她也不擡頭看凱厄斯,而是就這麽低著頭,後退幾步,坐回了自己的床上。

床榻很軟,剛一坐下去,仿佛整個人都要陷進去一般,床單和枕頭還帶著剛剛洗滌曬幹之後獨特的氣味,這些氣味逐漸彌漫了她的整個嗅覺,聞不見凱厄斯身上的雨水的味道。

良久,凱厄斯開口說道:“阿瑞斯其實並不是出身於雅典農村。”

她擡頭看了凱厄斯一眼,發現凱厄斯站在書桌前,望著窗外一片朦朧的雨霧,他身量很高,身材比少年更結實,卻不像大多青年一般魁梧得過分,他的身板更多的是勻稱和結實,平時不怎麽仔細看,只覺得這個人氣質異常地好,然而如今看著他的側面站姿,卻發現他身板極其筆挺,標準得就像混跡行伍多年的年輕軍官。

他在說了那麽一句話之後,停頓了許久,似乎是在組織接下來的詞語。

也是,壞脾氣的吸血鬼獵人與古羅馬奴隸主什麽時候給人講過故事了。

喬婭就這麽看著他,等到窗外雨聲又漸漸歇了下來,才又聽見他說道:

“他出身雅典名門,祖父是在希波戰爭中立下汗馬功勞的英雄,父親是雅典海軍的一名司令官,母親是著名民主政治家的女兒。他的出身,注定他將享有無盡的榮光與財富。不過,非常不幸,他出生時候,伯羅奔尼撒戰爭已經打響。家中男丁均加入軍隊,大他十七歲的哥哥甚至在早前的派羅斯海戰中喪生,於是阿瑞斯的母親並沒有因為家中又增添一個男孩兒高興,她只是一直抱著尚還年幼的阿瑞斯,懷念著自己已經戰死的長子,默默流淚。”

“他十歲時,亞西比德煽動雅典民眾,開啟了前往西西裏的遠征,他年邁的父親也在隊伍之中。而亞西比德率隊出征前,城中的赫爾墨斯雕像被毀,亞西比德被指涉及此案,犯下了瀆神罪,於是他在西西裏戰爭爆發之後接到雅典方面的命令,讓他回國接受審判,而他乘上回國的船只之後,卻逃向了斯巴達。而後,他將雅典的軍事計劃對斯巴達和盤托出,斯巴達向西西裏增派援軍,支持敘拉古人,最終,阿瑞斯的父親死於敘拉古人的矛下,最終連屍首都沒找到。”

他平時的語氣大多是如同皮耶羅形容的那樣,像個古羅馬奴隸主一般傲慢,然而在說這個故事的時候,卻意外地平靜,不帶任何感情,像是一部機器正在念著古希臘的戰爭史詩。

他說完阿瑞斯父親戰死,便又停了停,看向喬婭,而喬婭也正看著他,問道:“那麽他的妻子呢,他是怎麽遇見他的妻子的?”

“妻子?”他眼睛裏帶了些嘲諷,“他十六歲就從軍了,都沒有跟女人好好說過話,怎麽可能有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