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吃晚飯的時候,徐翹才聽說,程家今天也發生了一樁大事。

遠在倫敦的程老太爺被昨天的新聞事件氣得不輕,不光是氣挑起事端的程均,而是連帶對程浪公然撕破臉的做法也非常不滿。

但老人家還是講道理的,兩個孫子,大的錯在“是非”,小的錯在“輕重”,一並發落未免不近人情。

再說程浪過去近半年,先有逆風扭轉董事會意見,駁掉“夢之島”項目,將集團懸崖勒馬地拉回正軌,再有成功並購隆岸,為集團添磚加瓦,比起功勞,這次事件的負面影響,實在只能算九牛一毛。

所以程宗嶽對程浪的不滿,更多是“愛之深,責之切”的意思,最後被程浪拿一份蘭臣百貨的改革計劃書哄好了,只是電話裏私下數落了他幾句。

但程均就沒那麽好過了。

商場上同行競爭,那是物競天擇適者生存的法則,但手足鬩墻,惡意內訌自毀城墻,就是做生意的大忌了。當年二房為和大房爭家業,差點動了蘭臣根基,程老太爺對此本就深惡痛絕,這些年之所以偏愛程浪,也有彌補大房的意思,如今二房的孫子跟著心術不正,當然需要懲戒一番。

所以程宗嶽尋了個聽著光彩的由頭,對程均“委以重任”,把他調離國內去開拓海外市場,給了一年期限,說是“靜盼佳音”。

面上瞧著既沒降職又沒減薪,似乎不是什麽嚴厲懲戒,但程浪僅僅空降蘭臣半年就打下了半壁江山,等一年過去,程均回國時,是不是還能坐穩那個位子,興許就是個未知數了。

這事說來可大可小,但圈裏人嗅覺敏銳,消息一傳出去,立刻有人爭相來向程浪這位未來繼承人拍馬屁。

原本今晚,江放和沈蕩準備拉著程浪私下辦個慶功宴,但程浪臨時接到美國新州的消息,就推了邀約,回來陪徐翹處理家事了。

好在兩人從前就是世界各地飛的人,簽證都還在,連夜飛了紐約,再經陸路轉道新澤西。

十幾個小時後抵達新澤西時,是當地時間晚上十點半。

徐翹在飛機上過了一夜,因為心裏裝著事,半睡半醒地沒休息好,落地後困倦得眼皮睜不開,坐進車裏就靠著程浪補眠,直到被一陣顛簸震醒。

程浪在車輪陷進坑窪的第一時刻護住了她的腦袋,見她睜開惺忪的睡眼,低低說了一句:“吵醒你了。”

徐翹忽然有種恍如隔世的錯覺。

她記得,在杏林灣收費站第一次上程浪的車時,也發生過類似的一幕,聽到過這樣一句話。

其實也就是小半年前的事,但這半年間人生天翻地覆的變化,讓她覺得昨天好像已經很遠很遠。

人生會繼續,明天會一點點變好,但時間永遠只有一個方向。

她再也不會是金祿珠寶的千金大小姐,徐家再也不會有其樂融融同桌吃飯的一家四口,不會有她用退讓努力維系的虛假繁榮。

徐翹壓壓酸澀的眼角,咕噥一聲“這什麽破路”,靠著程浪懶了一會兒,漸漸被窗外的景致轉移了注意力。

她睡著之前,窗外還是鱗次櫛比的高樓大廈,現在這路卻越走越偏,周邊建築低矮下去,燈火也越來越稀疏。

徐翹坐直身板,趴向窗沿,心涼了半截。

程浪像明白她的心思,什麽也沒說,把她透著涼意的手揉在了掌心。

車子繼續七拐八繞地行駛了一段,車速漸慢,緩緩停下,司機轉頭道:“小程總,不好再往前開了。”

徐翹仰頭張望,看見一條寬度僅容一車通行的幽深小巷,因為橫七豎八地倒著幾輛摩托車,車子已經開不過去。

程浪點點頭,偏頭道:“裏面可能很亂,你在車裏等我。”

“都到這兒了,一起去吧。”徐翹看了眼黑黢黢的巷子,“你帶保鏢了嗎?”

“在前面。”

“那怕什麽。”徐翹一把拉開了車門。

初春深夜的新澤西溫度依舊是零下,徐翹被寒風吹得打了個哆嗦,蹬了蹬腿。

程浪下車過來,替她攏好圍巾,把她的手放進自己大衣口袋,牽著她往裏走。

巷子雖窄,卻並不空蕩安靜。入口便利店亮著昏白的光,有顧客進進出出。再往裏,暗處角落,不知是誰扔掉了捏扁的易拉罐,激起“咣當”一聲,緊接著有臟話響起,幾個聚在路燈下抽煙的男人哄然大笑。

兩個互相攙扶著的白人女性偏偏倒倒地經過,腳步虛浮,高跟鞋聲音一深一淺,一不小心踩到躺在路邊的流浪漢,長長的巷子裏又響起一句臟話。

徐翹從前也算走街串巷的夜店熟客,不是沒見過這種場面,但那畢竟是在治安有序的繁華都市。

在這樣潦倒破敗的地方,看到這些高大的黑人白人三三兩兩蹲著吞雲吐霧,腳下隨意碾著星火奄奄一息的煙蒂,嘴裏放肆叫罵,說不發憷是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