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一夜寒雨過後,北城氣溫驟降。道旁國槐落了一地的黃葉,只剩光禿禿的枝椏在料峭中迎風打顫。稀薄的陽光落在樹尖上,非但不添暖意,反將這滿目蕭瑟襯托得愈加冷清荒涼。

仿佛是為與這季節更叠的天時應景,今晨八點,蘭臣百貨向梵翠珠寶發布了一封公函,決定與梵翠珠寶終止合作,並要求其一個月內撤空所有在蘭臣的專櫃。

清退品牌這種事,在蘭臣輕易不會發生。畢竟蘭臣百貨的定位是“高奢”,有資格入駐的品牌本就大多站在行業塔尖,這麽做無異於打人臉面。

何況蘭臣正卯足勁進軍文化市場,甚至計劃在這天下午舉辦夢之島項目的內部研討會,開會前幾個鐘頭,毫無征兆地對一家兩年前擠破頭才堪堪夠到塔尖,勉強入蘭臣的珠寶品牌動手,實在讓人匪夷所思。

就像抄起家夥打Boss之前特意分神去捏死一只螞蟻——除了祭天,好像找不到第二種解釋。

正午時分,蘭臣總部直插雲天的寫字大樓下,齊柏林刹停在門廊中央。

在附近守株待兔一上午的男人以百米賽跑的速度沖了上去,初冬的天,滿背脊的大汗淋漓:“小程總,小程總!我是趙總的秘書,能不能耽誤您幾分鐘……”

話音戛然而止。四名保安齊齊上前,虛虛伸手一擋,將人攔在羅馬柱前五米遠的地方。

程浪從後座下來,轉過身腳步一頓。

男人眼中陡然升起希望,下一刻卻見他只是理了理西裝門襟,然後目不斜視地走進了旋轉門。

四名保安退回到崗位上。

男人孤零零站在原地,絕望地垂下頭去,片刻後,看到一雙鋥光瓦亮的皮鞋出現在眼下。

他驚喜擡頭,認出高瑞,不敢兜圈,直奔主題:“高特助,趙總正在從外省趕回來的路上,您能不能通融通融,安排他和小程總見上一面?”

“小程總今天行程已滿,”高瑞微笑,“有什麽話,現在跟我說也一樣。”

“是這樣,關於今早的公函,趙總說,如果小程總是因為對趙小姐前幾天的不當言行有所不滿……”

“王秘書,小程總從未有過這樣狹隘的想法,終止合作的決定與此無關。”

“那是為什麽突然……”

“原因趙總應該非常清楚,畢竟虛報業績這樣的嚴重違約行為,不會不經過趙總拍板。”

王秘書滯了滯,目光閃爍間,頭先搖起來:“不……”

“如果不是掌握確切證據,蘭臣不會發布公函。按照合約條款,梵翠違約在先,即便在合約期內,蘭臣也有權單方面終止合作,何況雙方合約原本將在下月到期,小程總以停止續約的說法對外表態,是給趙總留了最後一分薄面。小程總在商場上向來奉行好聚好散,希望趙總也認同這樣的合作理念。”

高瑞說完,朝他點頭以示告辭,走進大樓後,疲憊地捏了捏鼻梁骨,吐出一口怨氣。

回到六十二樓,看程浪精神奕奕地站在窗邊那只名貴的掐絲琺瑯雕花籠前,正在逗新寵金絲雀,高瑞心裏的怨念又疊一層buff。

昨天講完徐翹的事後,見程浪不管心裏動不動,反正表面不為所動,高瑞就給他吹了吹耳邊風,說——徐小姐最近又是被您錯怪,又是為您受傷,您怎麽著也得給些補償吧?就算您對她沒那意思了,責任總要負起來,要不豈不有損您在外樹立的形象,顯得您很渣?

結果這“渣”字可能用得重了些,風不小心吹太大——程浪說行吧,把梵翠的專櫃撤了吧。

高瑞一聽,這事不是不可行。

程浪先前剛回國視察調研時,就曾判斷集團百貨業的經營狀況出現了中空趨勢。後來李年達悄悄獻來一份財務暗賬,果真顯示蘭臣百貨近兩年的業績存在作假嫌疑。

兩年前,集團恰好開始規劃夢之島項目。這無疑是有人為順利推進新項目粉飾太平,把集團在百貨業的嚴重虧損抹平了。

而除了程浪的堂哥程均,誰也沒有這樣只手遮天的能力。

也就是說,是蘭臣高層放水默許了某些專櫃虛報業績的行為。

既然如此,程浪原本並不打算過分追究品牌方。畢竟根爛在上邊,底下也就法不責眾了。

但反過來講,真要追究,這些榜上有名的品牌方當然也逃脫不了責任。

只是這事本來不用那麽著急,但程浪這人,向來一石能打二鳥就不打一鳥。跟趙家撕破臉,只為個女人,看著不夠劃算,那就殺雞儆猴,給今天下午的夢之島項目研討會熬一碗開胃的餐前雞湯,為駁掉這個四千億規模的作死項目以及後續整頓集團加一道碼。

於是講故事一時爽,收拾爛攤子火葬場,高瑞緊趕慢趕地戰了一個通宵,到現在還沒緩過勁來。

他走到程浪身後說:“小程總,打發掉梵翠的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