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第6/7頁)

高靖廷沉默如石。

桑赤松苦著臉,“我知道,文琪跪到現在,水米不進,你要跟他同甘共苦,也不肯吃,是不是?你們倆的傷都沒全好,這樣耗下去吃不消的,一塊兒倒了,誰來主持邊關軍務?”

“舅舅,麻煩你去看看文琪,勸勸他。”高靖廷的聲音微微顫抖。

“看了又怎樣,我勸過,他沒反應。”桑赤松忽然氣急敗壞地跳起,“你可千萬別一時心軟答應他,不然,你的身家性命和前程就全完了,羅文琪也是起碼罪判殺頭,甚至株連九族。”

“你已說第十四遍了,個中厲害我比你清楚,就算是為了文琪,我也不會答應,可是……”高靖廷不自禁流露出滿懷心痛,“文琪性子倔,跪上幾天不吃不喝,怎麽辦?”

“那肯定暈了,你扛他回來,好好調養,過幾天氣消了,不就沒事了?”桑赤松把握十足。

高靖廷呆了半晌,頹然坐倒,痛苦地掐住了額頭。文琪,我不能眼睜睜看你走上絕路,所以,原諒我吧……

月升月落,日起日墜,羅文琪全身早已麻木了,唯有眼神越發灼亮,跳動著簇簇烈火。

柳星的笑語聲一句句回響在耳邊,“就算拼了我這條命,也要維護你們兩個……我只為自己人打算,外人說什麽,與我有什麽相幹……羅大哥,我好後悔,為什麽不跟著你,死也要死在一起……一方統領我不稀罕,我只要跟著你……就讓我替你分勞一次,日後也會心安些……”

羅文琪猛地合上眼睛,牙齒再一次咬進了嘴唇,新鮮的血滲出,覆蓋了早已凝固的暗紫色血痕。

那俊俏的容貌猶在眼前,豈知已天人永隔!

千萬遍悔恨,不該放你去,應該死的人是我羅文琪,為何偏偏換作你?

拋下了情深意切的莊嚴、翹首盼望的家人,在火中涅槃,冰冷的棺木可曾冷卻下你焚身的痛?

仿佛以火焚心,燒灼成灰,羅文琪揪住心口的衣裳,這裏,還殘留著清泓穿心時感覺到的劇痛,不時襲來。

人死如燈滅,世人很快就會遺忘這悲慘的事,碌碌歲月流逝,又有誰會記得你?

踏滅柔然,取大耶氏的心肝祭奠你的亡靈,這是我許下的誓言,哪怕粉身碎骨,也絕不會放棄!

但是,我也絕不會連累他人!

羅文琪目光中閃動著堅定,一如青山之峰。

兩天過去了,那是高靖廷一生中最漫長的兩天,不眠不休,一點點煎熬過來。

忍不住心中的掛念,終於前去暗中探望羅文琪,那清瘦的身影始終執意不起,黯淡如煙。

佇立良久,硬生生按捺下進去的沖動,正欲離開,羅文琪突然搖晃起來,一下子倒在地上。

“文琪!”高靖廷大叫一聲,旋風般奔入,一把抱起那輕若無骨的身子,沖回自己的臥房,叫來桑赤松,急命他診治。

桑赤松嘟嘟囔囔,“叫喚啥呀,緊張成這樣,不就是兩天沒吃沒喝,餓暈了而已,喂點牛乳便成。你老舅要是暈了,估計你是不會多看一眼的。”

高靖廷也不理睬,擰了濕巾拭去羅文琪額頭的冷汗,眸中滿是憐惜。

桑赤松早有準備,取銀針在羅文琪穴道上紮了數下,將溫好的牛乳和藥都放在桌上,悻悻道:“你自個看著喂吧,知道你嫌老舅礙眼,我走,不打擾你。”

反正外甥婚事已定,不愁他再翻,桑赤松倒可憐起外甥了,不再阻撓兩人來往,自動自覺地消失。

羅文琪已經醒了,羽睫低垂,一聲微弱的嘆息緩緩流出,轉頭向內。

他整個人突然消瘦了一大圈,下頦越顯尖巧,憔悴不堪,高靖廷強壓下心頭疼痛,不自覺伸手想撫摸他凹陷下去的面頰。指尖將觸之時,卻又縮了回來。

文琪,別恨我,我不能任由你毀了自己……

小心翼翼地扶起羅文琪喂藥和牛乳,羅文琪似已無力掙紮,慢慢都喝了。高靖廷一陣欣慰,忙又擰來濕巾替他拭臉擦手。

一道銳利的光芒從羅文琪眸中掠過。

高靖廷忽覺心中一警,未及動作,後腦已重重挨了一記。他愕然地立起身,看著羅文琪,想說什麽,可是喉頭發緊,竟出不了聲,眼前一黑,栽倒在床上。

羅文琪澄凈如天宇的眼睛浮起了歉意,“對不起,大將軍,得罪之處,待文琪回來之後再負荊請罪。”

將高靖廷扶平躺好,蓋上錦被,迅速取了兵符,帶上房門出來,立即調來一隊飛羽軍前來守衛,再命人將桑赤松和監軍禦史呂正德分別看住,不準三人見面。

親兵奉命取來了桑赤松的藥箱,羅文琪多次受傷,均由他醫治,對藥箱中藥丸十分熟悉,翻找出三粒安神丸,給高靖廷喂下。這樣他起碼兩天不醒,保證有充裕的時間發兵。

輕撫著高靖廷胡茬硬刮的臉,柔聲道:“這樣做,呂正德自會向皇上稟報,是我奪兵符擅自出兵,應該不會連累你。我知道你都是為我好,可是我不能不為柳星報仇,你不會明白柳星對我的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