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無心的一句玩笑話,卻讓兩人全怔住了,氣氛變得微妙而尷尬。

“老將軍過獎,天色不早,請大將軍早點休息,文琪告退。”巧妙而不露痕跡地避開了話題,羅文琪牽了馬,轉身走了。

高靖廷凝視著那瀟灑翩翩的背影,心頭也不知是喜是憂,滿懷悵然,若有所失。

“人都走了,你還盯著發什麽呆?”桑赤松饒到外甥面前,伸手晃晃,“不會給打傻了吧?”

“不懂就別亂說話,沒人當你是啞巴……”高靖廷一聽便暴跳如雷,火發到一半,卻又突然啞了,一聲長嘆,掉頭進屋。

“莫名其妙,我老頭子哪點對不住你?沒事拿我當出氣筒,我找誰發火去?上輩子又沒欠了你,照顧你這麽多年,動不動給呼來喝去的,我容易嗎我?”桑赤松抱怨得自己都快感動了。

一路跟進內堂,看著外甥蒼白疲倦的臉色,忍不住又勸道:“你病才有起色,不要太勞累,先休息吧,我給你熬藥去。”

“不,我還有事,你讓旗牌官傳沙近勇速來見我。”高靖廷強自撐住疼痛不已的身體,無論如何先要解決分糧大事,才能安心。

桑赤松深知外甥的脾氣,不敢再說,出來找人。

剛踏出房門,忽見半空驟然騰起一片紅光,驚呼聲此起彼伏,“走水啦,走水啦……”

高靖廷聞聲而出,只望了一眼,頓時一股寒氣傳遍了全身:“露天糧棧……”

急奔而出,搶過烏雲錐縱身而上,大吼:“讓開,快讓開……”向火場飛奔。

桑赤松嚇得手足發軟,扶著門框,自知追不上外甥,叫道:“親兵隊,快跟上去,保護大將軍的安全。”

邊城向來缺水幹旱,又是春天,風勢甚大,糧棧堆滿了糧草,都是幹燥易燃之物,這一著了火,哪能撲救得下來?只聽畢畢剝剝爆響之聲不斷,火刮雜地燒著,風助火勢,吹得火苗四處飄飛,落在哪兒,哪兒便冒出火焰。沒片刻工夫,糧棧已成火海。將士們奔走救援,一桶桶水潑上去,只讓火焰略低一下,馬上又燃得更高,根本無濟於事。

高靖廷飛馬馳來,未等靠近便覺熱氣灼人,烏雲錐嘶鳴著不敢前行,不住地躲讓。高靖廷連催數次,馬非但不走,反而後退,索性跳下馬,直奔入火海。

猛然斜刺裏冷光一閃,利刃已刺向胸口。高靖廷也不躲閃,順手一拳擊下,正打中刺客的手腕,反手抄過刀,一刀便將偷襲者斬殺在地。

“抓柔然奸細啊……”沙近勇怒吼著率隊沖來,手中刀拼命砍殺,一個個柔然士卒倒在他的刀下。

“留幾個活口!”高靖廷下完令,躍過噴灼的火苗,目光一掃,但見偌大的露天糧棧處處皆是火,只有東南邊尚有一角未曾燃著,可是火苗亂射,隨時也有燃燒的危險。

“他媽的柔然奸細!”高靖廷恨得咬牙切齒,是他過於大意,以為柔然大敗,暫時必定不敢出擊,加之軍中變故不斷,竟讓柔然奸細輕易混入邊城,燒了糧棧。

春糧一燒,整個邊關三十萬大軍無糧可食,非潰亂不可。

念及於此,冷汗如漿,眼前一黑,險些栽倒。

隨後趕來的親兵及時扶住了他:“大將軍,這裏太危險,不可久留,快走。”

大垛的糧堆底部被燒空,一個個轟然倒塌,濺起無數火塊,四散噴射,極為驚人。

親兵們見勢不妙,架起高靖廷便跑。才奔到糧棧邊,身旁又一個糧堆崩塌下來,卷起的熱浪鋪天蓋地,將附近的人全掀翻在地。

熾熱的灰燼如雨般噴落在眾人身上,灼燙無比,痛叫聲一片。

高靖廷從煙塵灰土中爬出來,嗆得大咳,心口火燒一樣的疼。現在形勢危急,萬不能倒下,勉強運力,壓住了腹中翻滾的氣血。

剛剛站起身,一擡頭,忽見一道熟悉的敏捷身影正向這邊疾奔,嚇得心膽欲裂,忘了周身傷痛,飛步便去阻攔。

羅文琪東張西望,神色焦急之極,一步步正往火海裏走,似在尋人。

“你來幹什麽?送死嗎?”怒吼聲中,高靖廷橫身沖到,一把抓住羅文琪的手,急得差點吐血。

羅文琪猛回頭看見高靖廷,又急又怒,跳起身來大吼:“你身為大將軍,竟然孤身犯險,萬一出事怎麽得了?你到底有沒有為大局著想過?”

向來溫和的羅文琪居然也會吼人?高靖廷一時反應不過來,看著那驚怒的面容發呆。

親兵們回過神來,全嚇得半死,一擁齊上,將兩人飛速拖離險地。要是驃騎大將軍和龍驤將軍同時出了事,他們幾百號人都不夠砍頭的。

高靖廷喘息未定,目光一瞥東南角,丟下一句“跟我來!”,拔足便奔了過去。

因為春天多刮東南風,火頭全飄向西北去了,東南角尚有未曾燃起的大堆糧草。雖然有士卒在拼命搬運,可火頭越來越近,眼看也要跟著起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