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第4/7頁)

踉蹌著向前,認不清道路,那又有什麽關系?走到再也走不動,倒頭便睡,何等逍遙自在啊……

雪光乖乖地跟在羅文琪腳後,不時噴兩個響鼻,似乎想引起主人的注意。

來往的將士無不以驚詫的目光看著羅文琪,印象中的龍驤將軍向來從容機敏,瀟灑自若,幾曾見過這般落魄模樣?想來停職一事對他打擊甚大,不免多了幾分同情。

“哎呀,羅將軍,我可找到你了,這兩天你跑哪去了?”路過的沙近勇如獲至寶,一把抓住了他。

“找我?”羅文琪晃了兩下,“找我幹什麽?我現在停職,小兵一個,找我替你扛糧包倒是可以……”

沙近勇急得直跺腳:“可不就是分糧的事,各路邊鎮領糧的隊伍全來了,你搶我奪,誰都想先領到糧回去。露天糧棧擠滿了人,亂作一團,有幾隊甚至大打出手。羅將軍三天分了兩萬擔,我三天才分了五千擔,這樣下去可不行,羅將軍你快出個主意吧。”

如今正是春荒,青黃不接,邊關各鎮早已缺糧。因此朝廷從各地緊急調撥來糧草,以解燃眉之急。以前鎮守邊關的大將經常趁機克扣應發給部屬的糧草,再高價賣出,借此牟利。故而各鎮都想先領到糧,要是來遲就無糧可領,足足要挨到夏收時才會再有糧分發。這由春到夏的三個月裏,將士們全得餓肚子,邊關軍士餓死之事常有發生。

軍中分糧已成最棘手的事,年年都為此發生火拼之事,幸而自高靖廷接掌邊關之後,不謀己私,不貪財利,每次親自主持分糧,邊關這才平安了幾年。

羅文琪目中光芒一閃,隨即又黯淡了:“這事你應該去找大將軍……”

“大將軍抱病,不能理事……”

“抱病?他又不肯吃藥了?”羅文琪雙手一攤,“我是閑人一個,軍中事務我管不了,勸大將軍吃藥倒是拿手。”

沙近勇無可奈何,明知這樣來找羅文琪幫忙等於是在為難他,可軍中有此才幹,談笑間便將這棘手問題解決的人只有羅文琪和高靖廷。現在一個停職,一個抱病,真讓他這個代替者手足無措,搞得一團糟。

自從戰場上見識了羅文琪的風采之後,沙近勇深為敬佩,此時見他這般落拓,不禁勸道:“羅將軍,少喝點吧,傷身傷肝,不值得。”

“值得也好,不值得也罷,人生得意須盡歡……”羅文琪又向前走去,順手將喝完的酒囊扔了。

日落時分,斜暉為天地間抹上了一層胭脂色,草原綠色連天,每一片草葉都鑲上了一道細細的金邊。畜群牧歸,隱隱號角連聲,羌笛斷續,更添淒清。

羅文琪躺在泉池的草坡上,已有八分醉了,身旁胡亂扔著幾個空皮囊。

等了許久,也不見金兒出現,看來它真成了萬狼之王,不會再回來……

唯一的知己都離開了……

這些年,自己都忙了些什麽?好像除了為幕容翼飛而活,就不曾有過別的夢想。

十四年,整整十四年的青春年華……

結局卻是帝王的一紙否定!

實在是太可笑了……

忽然,羅文琪唱了起來:“寂寂寥寥,灑灑瀟瀟,淡生涯、一味逍遙。傍臨谷口,斜枕山腰。有竹籬門,荊掃帚,草團標……”

在白馬寺門前,初見幕容翼飛時,就聽他吟唱著這首曲子……

那一刻,英俊少年一襲白衣,瀟灑如風,讓自己驚為仙人……

從此,這首曲子和那個人一直深藏心底……

十年真如一夢,如今是到了夢醒的時候。

可為什麽心口這樣痛?痛到不能掩飾的地步……

自始至終,他們當中最清醒的人便是方雨南……

伸手又去拿酒囊,摸來摸去都沒有。

奇怪地睜開眼,看到的卻是高靖廷滿含怒氣的面容。

“想不到堂堂龍驤將軍竟如此頹喪,居然還借酒澆愁,你看你,成什麽樣子了?”高靖廷怒火上沖,猛地抓起所有的酒囊,狠狠地砸進泉池中。

羅文琪努力睜大粘澀的眼睛,搖晃著站起身,“大……大將軍,你抱病在身,不好好在房裏歇著,跑到草原吹……吹風嗎?”

高靖廷用力抓住羅文琪的雙肩:“你清醒點,皇上只是停你的職,摩雲一上歸降表,你馬上就會官復原職。你這麽聰明的人,不可能不知道皇上的用意!”

“對,我知道,我知道得比你更多。皇上說出來的,沒說出來的,我這裏全清楚……”羅文琪手指著胸口,認真地點頭。

高靖廷喉頭一窒,那雙清澈如泉的眼睛含了多少傷痛,一切只能隱忍……

一個人的心到底有多大,被這麽多年的傷害與折磨填充,無法發泄……

“既然你比我更明白,看來我不需要說什麽了。我只有一個要求,就是你給我清醒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