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6章 嫁雞隨雞

曾高清晨便識趣地乘方府的車離開。羅敷睡到天亮,連夢也沒做一個,醒來後覺得自己又活過來了。

她洗漱好隨便吃了些糕點,通體舒泰,然而遲到是注定的。

王放旬休不用上朝,然而她卻早就定下巳時到太醫院巡查,以便前一晚值夜的醫士不用從家裏再過來。她現在坐在車廂裏,盯著蓮花漏滴滴答答地往下淌水,心裏慌得很。

本來打算在眾人面前教訓那兩個在軍營裏刁難她的禦醫,然後重肅院判的威嚴,趁著午時的鐘鼓把景惠殿的三皇香火重新立一立,現在都亂了套。連百年不挪步子的章院使都給她面子從家裏晃出來了,她一個晚輩倒姍姍來遲,像什麽樣子!

於是欲哭無淚地轉向王放,搖他:“你怎麽不叫我!我又不能讓你跟著一起去官署啊!”

王放握著她的頭發,“別動,又散了。看你難得睡那麽沉,沒舍得喊你起來。”實則他叫了兩遍,她一點反應也沒有,不像往常能立刻縮到被子裏。

他斂目微笑,唇間叼著一角小玉梳,手上的雪蘭花簪順勢插.進濃密的發髻裏,看不穿眼底的心思。他這樣認真而安靜,她不由悶悶地將頭傾前,兩抹薄如蟬翼的發垂在頰邊,乖乖讓他打理好。

“不就是兩個要撤職的醫官。”他的手指拂過她的眼簾,“禦醫膽敢以下犯上,如果你要當眾發落,以左院判的品階是足夠,但論資歷和風望還缺些時日。我讓人告知院使,請他老人家代勞,等你到了官署繼續處理其他事務。”

本來商量好不要他管,還是沒做到。羅敷沉重地點頭,有點失落地抱住他的脖子,“你說的對,可是這樣就沒有看著他們被拖下去的成就感了。”

他語塞,“秦夫人,是有醫者仁心這個說法罷。”

“不想對這種人講那些道理,”她扳著手指數,“上香,盤庫,提拔人,把五品以上的官員脈案都看一遍,估計今晚得回官舍住。對,半年都沒進官舍了,租房子的錢還拖欠沒交……”羅敷想到有這麽多事要辦就十分痛苦。

“官舍每月一兩租金,秦夫人給我這個價,沉香殿和雍寧宮任選一處,包吃住皂隸,洗衣曬被,”他壓低聲音,“床單洗得尤其幹凈。”

羅敷見他越說越不像話,掀簾子瞧瞧宮城朱紅的大門,趕緊轉移話題:

“快到了,我在千步廊下。晚上不回來,你一個人待著。”

車子剛停她就迫不及待地蹬著腳踏下地,簾子裏拋出串鑰匙,她接了就走,邊走邊辨認幾把鑰匙。其中有官舍的兩把,王放考慮得周全。

久違的太醫院牌匾出現在視線裏,她捏著硬硬的鑰匙,踩著厚底靴跨進門檻,正好兩個人被守衛文官署的士兵推搡著出來。

羅敷側身站在過道一邊,冷眼看禦醫們滿懷不甘地被趕出太醫院,對士兵道了聲有勞。

大院裏站著所有在京的醫官,全部整整齊齊地肅立在台階下,鶴發童顏的章松年撚了撚胡須,聲如洪鐘:

“既然秦夫人到了,老夫也就不做多留。眼下右院判位置空缺,老夫又力不從心,值所的請示均由左院判過目,而後定奪,爾等莫要像那兩個糊塗蟲一樣,賠上自己一戶百十口的前途。”

院使給了羅敷一個眼色,她不動聲色地再次理理衣裙,感到萬無一失,才緩步走上主屋前的台子,頂著壓力發話。

羅敷絕口不提方才的兩人,講了約莫一刻,暗暗觀察底下這群人的神色,姑且認為他們沒有左耳進右耳出。章院使言出必行,她到了之後就悠悠閑閑地進屋看邸抄,沒有從旁幹涉。

她帶著隊伍去北面的景惠殿,不苟言笑地把線香燃上插在香灰裏,看似隨意地挑了個醫官,令他背誦太醫院的律令。憨憨的余禦醫背書很上道,跪在伏羲面前就差剖心為證,直要把恢恢醫德送達天聽。眾人耳聰目明,知曉這可能是要提拔人了,余守中三十出頭的年紀,南邊走一遭得了院判青眼,家裏不知怎麽引以為豪。禦醫分三等,他充其量不過是個年輕的最下品醫官,馬上就要飛黃騰達,惹得其他人私下眼紅。

羅敷深知例行公事十分無趣,於是用最短的時間結束了祭祀,準備清點庫房。庫房一般由吏目輪流看守,昌平門內的治安甚好,所以值班的醫士平常不免松懈,只記藥材收支。她要查的就是這個,初來太醫院時這些事情是司嚴做的,少有接觸,這下右院判已經死了,大半的東西都需要新上手。如果稱出來的藥材和賬目上記錄的差不多倒輕松,差距懸殊就要責問看守,嚴加懲戒。

她讓吏目都排在一邊,領幾名老禦醫挨個檢查貴重的藥材。庫房最深處的三個七星鬥櫃極為重要,她叫信得過的醫官幫忙驗看是否受了潮、生了蟲子,分量少了一丁點都必須稱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