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4章 東食

羅敷受夠了潮濕的天氣,尤其是快要入夜的時候,樹木發出各種各樣的怪響,是山雨欲來的前兆。

她拄著根樹枝跟軍醫們下山,從早上一直翻到下午,雙腿酸痛,肚子也不大舒服,當夜幕下閃著銀光的江水映入眼簾時,她幾乎熱淚盈眶。

終於不用爬山了……然而好像又有什麽了不得的事。

無星無月,江水被燈照的閃光。

燈在船上。

岸邊竟停著齊刷刷一排船只,帶著腥味的風從水面刮來,羅敷辨識出血的氣息。走的近了,她才看見船上有人,但並非是熟悉的黎州衛或河鼓衛。

那些人樣貌邋遢狼狽,手裏沒有兵器,船頭放著空空的弓.弩,火器堆在船尾。他們的衣服破損很嚴重,皮膚上有水泡過、火燒過的痕跡,好像經歷了一場生死搏命的戰爭。

十個軍醫停下腳步,黎州衛不聲不響地出現了,按順序登船,軍醫們被分為三組。羅敷分到的船在排在前面,她坐進船艙就不想挪步,不知道外面的情況。

不多時船就緩緩地開動,黑暗裏突然響起低徊的歌聲,起初只是寥寥幾人在哼唱,後來越來越多的人加進去,淒涼的調子在江上久久回蕩。

羅敷聽不懂這裏的方言,卻也能從曲中體會出一絲一縷綿密的哀怨,旁邊一名軍醫跟著唱了幾句,被咳嗽打斷了。

他拿起酒囊猛灌幾口,眼圈隱隱發紅,羅敷想向他詢問,可又礙著人家正傷懷,不便打擾。

魏軍醫解釋道:“這些投降的水軍裏有很多祁寧人,和咱們黎州衛是同鄉,心情不好唱歌唱的都一樣。唉,也是身不由己。”

羅敷立刻抓到重點:“投降?”她反應過來,悄悄看眼周圍陌生的士兵,低聲問道:“越藩的水軍怎麽就成降兵了?這才幾天呀。”

她一直在自個帳篷裏休養生息,養了六七日就上路了,期間兩耳不聞窗外事,絲毫不知臥榻方圓幾丈以外發生了什麽。

魏軍醫抿了口酒,老神在在:“這就說來話長了。”

原來她蒙頭睡覺的這些日子,就是黎州衛最艱苦的時期,雁回山下的祁寧州衛使出渾身解數,火藥和亂石齊發,燒山砍樹、日攻夜襲,誓要把幾千人逼下山。黎州衛不得不與他們正面交鋒,死傷不少,眼看就要從後山撤離。

越藩的人馬十分樂意見他們從後山走,雁回山就一條通往南江的山路,黎州衛沒有船,只能臨時撐起筏子渡河,正所謂前後夾擊滴水不漏,剛好送給水軍練手。而這個如意算盤確是打漏了,羅敷看著這一連串船逆著水流乘風破浪,用膝蓋想也知道水軍被成功地算計。

“削藩大軍派了一千人的小隊神不知鬼不覺地來到山中,並入衛所。裏面的人可不一般,個個都能上天遁地,在林子裏鉆起來,那群呆頭呆腦的兵休想摸到他們的行蹤。千戶長奉命帶人拿著地圖去水道上埋下炸藥,等夜裏大雨漲水,水軍轉移泊船地點之時,便沿路引燃火線,鬧了個天崩地裂。附近山勢奇特,炸開了石壁,水流大舉噴向兩山之間的河道,據說江水瞬間沖走了兩千條小木船。 ”

魏軍醫說書說的漸入佳境,搖首惋惜道:“原本那些船還尚存生機,可不知是誰提議把連環舟互相用鐵索勾起來,這下倒好,最下遊的船被沖下斷崖,拉著上面的也掉了下去,這時候再解鏈子已經晚了,變成一盤散沙,更方便洪水把它們沖走。”

羅敷道:“戰船上應該載有很重的火器,不容易在水裏失去控制……”

她閉上嘴,忽然想到可能就是因為太重,後面的船只拉力太大,才事半功倍。他們現在走的水路和水軍一個方向,都是逆流,這會兒下點毛毛細雨江上都風高浪急,別提傾盆大雨的威力。

“水軍有五萬人,還剩一半,莫非就這麽降了?”也太沒骨氣。

小船蕩了蕩,她扶著木板,感覺心肝都要蕩出來。從突厥草原到洛陽途中渡郢水,京畿比南江靠北得多,雨量沒有這邊大,那會兒她都在商船上半死不活,不知道這次要被折磨多久。

一個降兵聽到她說話,麻木地轉過臉盯著她,黎州衛及時罵了幾句,上頭勒令善待俘虜,遂息事寧人。

魏軍醫津津有味道:“吳將軍帶著另一半船改道行駛,正中包圍。水流深沉平緩的河道盡頭就是蓄水的湖,他們沒走多遠就被投了暗箭。不過他也是個老手,咱們分出去的人太少,肯定不能一網打盡。這個位置很妙,出去走到分岔口會被水流吸引到斷崖,而乖乖待在湖裏,不會受到猛烈攻擊。吳將軍是個明白人,立刻向外求援。”

黎州衛人少,切不斷敵人間的聯系,也沒有必要切斷。當吳邵得知越王許諾的三萬援軍根本就沒有出南安省時,腦海中浮現的是王妃決絕地跳下水的那一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