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厚顏

鏡子消失的地方兀地顯出個人來。

羅敷差點膝蓋一軟給他跪了。他冒出來了,那方瓊呢?

安陽呼吸一滯。

光滑的墻面裂開縫隙,眨眼的工夫,穿衣鏡又重新移回原處。鏡子裏映出淡淡的銀光,是金屬的光澤,冷而圓潤。

那是半張執在手上的銀面具。

屋中人圍在榻旁,從這個角度可以瞧見半邊微微前傾的身影,頎長而挺秀,恰似雪中倚窗的松樹。只此一個昏暗中的剪影,一抹如碎冰的浮白,便讓人牽出許多遐思來。

褪下面具的白衣公子施施然從暗門裏走出,踏著午後的日影堂而皇之地站在了灰衣護衛的包圍圈裏。

羅敷掙了掙拉著自己護衛,目光往那兒輕飄飄一落,再也不去看他了。

簾碧忍不住往前挪了一步,小聲道:“主子,這不是……”

安陽面上露出恍惚的神情,片刻後眼睫一動,鳳目中清光淩冽,擡起尖尖的下巴朝那人看去,紅唇噙著著絲倨傲的笑。

她驀地想起樓下匆匆的一面,那時舟車勞頓,她方從馬車上下來,厭煩庶民們嘈雜的吆喝步履,南方潮濕的氣候也讓自己極為不適。洛陽有什麽好,人人都市儈,人人都鄙陋,一片金葉子都能讓那些重利的商人打上半天架,真是淺薄。而現在,她發現洛陽也不是一無是處,至少……

——“公主此去洛陽,不妨考慮考慮太後殿下的提議。明都的郎君們都如臣這般無趣,那洛陽盛氏倒可能合您和太後的意思,據說其人可是光風霽月,雅潤冰清啊。”摟著褐眸胡姬的輕佻公子敲著折扇,斜著桃花眼將她不留情面地趕出了酒肆,“畢竟兩國之好,光靠騎兵重甲維持怎麽行。”

安陽無意識地轉向羅敷,那雙淺色的眸子此時莫名其妙地沒有那麽刺眼了。釧子的事暫且放過去,說不定的確是流出來的次等品,現在重要的是她眼前站著的這個人,既然挑明了全部,就無須掩飾了。

倒真是有光風霽月的好氣度。一雙眉眼筆鋒稍利,看人的時候卻瀲瀲地含著柔麗的春光,輪廓鮮明的臉龐便也立時溫和了起來,像是南國的水,碧波深處浸潤一顆明珠,熠熠地輝映滿室。

“此處粗茶淡飯,殿下可還用的慣?”王放笑問道。

不問來處,不提突發之事,一派從容如偶遇。

安陽駐足,大方頷首道:“勞陛下留心。不知陛下在這面墻裏待了幾時,忍不住出來透個氣兒,這才讓本宮見到天顏,得以招待一番——陛下亦是微服,想來本宮請陛下小坐上幾刻也不會逆了禮數。”

她中暗自思量,他側讓,俯身,靜立,無論什麽舉動,看在眾人眼裏總是有股內蘊的清貴之氣,可那明明是庶人的謙遜之姿。這樣的人,真的會寧願折了自己的身價?

因為他絲毫不在意別人看他的眼色。羅敷太了解這一點了,此時她只覺得這屋裏悶的不行,他這樣子像要對這位小公主做些什麽所謂大逆不道……不妥當的事,那她還礙手礙腳的幹什麽。

她管不著他,做什麽都管不著。她要去找方瓊問清楚怎麽回事,下樓,找侍女,乘車回官署去。

王放像是才發現她也在屋裏,驚訝道:“原來夫人也在。我與方公子在雅間說的好好的,夫人卻跑出去透氣,當真是有雅興。”

安陽笑道:“陛下看來很器重這位夫人,本宮剛才急了些,給陛下陪個不是罷。”

王放道:“人之常情,朕甚能體會,殿下勿放在心上。”

羅敷一個激靈,果然什麽壁角都聽到了,連剛卸下來的夫人一稱都叫得出口,真難為他幫她圓謊。但是什麽叫“說的好好的她卻跑出去”?

她磨了磨牙,躬身道:“陛下謬贊。 求陛下做個證,方公子三個月前在壽宴上送下官的這串水晶,就是少了個珠子的那個,不是下官偷來搶來的。這位殿下卻一開始先說是她家長輩,”她朝安陽也輕輕彎了下腰,“是哪位殿下送她的生辰禮,之後又說是另一位殿下放在她那裏保存的東西。語焉不詳,下官聽得一頭霧水。只是,下官長在民間,沒見過多少珍寶,十分舍不得這釧子,能不能請陛下做個決斷?”

王放歉然地對安陽道:“禦下不嚴,沖撞了殿下,是朕的過失。”

羅敷配合地行禮道:“殿下寬宏大量,還請不要與我計較,可是這東西——”

他清朗的嗓音不等她說完便響起:“夫人不該沖撞公主是其一,其二,你也實不應欺瞞公主,簡直是罪加一等。”

安陽聽到此處,冷笑一聲,看來這狂妄至極的女人打錯了算盤,王放豈是任其擺布之人?他語氣似與夫人熟稔,可那又怎樣,面對著她一個金尊玉貴的公主,還能因小失大!

簾碧尖叫一聲:“果然是你滿口謊言,竟然在殿下面前搬弄是非,仗著這是方氏的地兒我們就不敢動你了?手釧失竊一定和你脫不了幹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