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清明

羅敷頭也不回地跑出了這烏煙瘴氣的屋子。

她身後站著有些茫然的王放,只一刹那,茫然就變成了無奈,落到地上叠聲叫喚的元瑞身上,所有尖銳的冷意箭一般地插了過去。

她現在一萬個不願意看到他,他便不去惹她心煩了,可是這個剛剛做出決定讓他更心煩,連心神都像被她帶走了一小塊。

取了藥方的婢女發現他站在窗邊,見他衣著氣度不凡便要詢問,他費了些功夫讓她閉嘴,回過頭來那屋裏的景象讓他心裏一懸,未經思考就推門而入。

幸而沒讓這混賬碰到她,不然他算是百口莫辯了。

王放走到嚷著疼罵娘的元瑞邊上,元乘送的一柄渝州折扇被他砸得扇骨散了一地,可見扔的頗急,將人砸的半天爬不起來。

元瑞好不容易撐起一條胳膊,哎喲叫道:“還不快來扶小爺一把!哪裏來的——啊!”

墨色緞靴驀然出現在眼前,靴尖略點,下一瞬他被踢得翻了個身,一根脫了絹面的銳利扇骨猛地斜□□了大腿裏。伴隨著“撲哧”一聲,鮮血汩汩地湧了出來,他疼的滿頭大汗,目眥欲裂:

“救、救、救我!來人!有——”

他的呼喊卡在了嗓子眼裏。

元瑞看見面前的人緩緩俯下身,那一張從未見過的臉上,神態高潔端雅,像是一抔山巔的雪,而那雙冷酷到極點的眸子卻讓他在劇痛中打了個寒噤。

王放看著掉落在桌腳的筆,想到剛才他拿著這個差點做了什麽,一股恨意直沖上心頭,抑著翻騰的情緒淡淡道:

“你去和元乘說,讓他小心自己的烏紗帽,只要我在一天,就不會放過你們。”

“還有,”他拿起那支筆,眉頭一鎖,再也忍不住怒氣,一腳踩在元瑞的手腕上,筆杆依次狠狠敲過手指。待非人的慘叫將要脫口,又卸了他下巴,叫他一個字也發不出來。

“禦醫診治與此事無關,若是元乘問起來,如實說。”

這是刑部審訊俘虜時的手段,犯人說不出話,只能畫押供認,他想做得更狠些,可終究留了心,冷冷道:

“想叫元乘替你討回公道?可惜他現在還沒這個膽子!”

他從面上揭去一層皮,腳下加了幾成力,看著元瑞的眼神就像看著一個死物,“你看清楚是誰,莫要連上天金府報官都不會。”

元瑞喉嚨像被人掐住,冒出拉風箱似的急喘,拖著副殘破身軀半死不活,乍見他摘了面具,因大腿和手指的疼痛瞪大的眼睛變得更大了。

只見那人直起身,話音裏帶著疾風驟雨一般的厲色:“你算什麽東西,她也是你動得的?”

巨大的恐慌襲來,元瑞沒來得及叫一聲,雙目一陣針刺般的麻,接著兩眼一黑,就什麽也不知道了。

*

褪去州牧面具的王放從後門越墻出府,幾名河鼓衛面面相覷地守在小巷裏,都道:“季統領在正門那兒,秦夫人可能碰上他,陛下這是作甚?”

面具被大力撕下就不好再戴上,王放將手中東西一扔,跨上匹馬,朝巷頭飛馳而去。

後頭一個侍衛唉聲嘆氣道:“不是說好扮成卞公的模樣麽,陛下這樣又是在幹什麽……就不怕人家瞧見。”

另一個捂上他喋喋不休的嘴,自己興高采烈地道:“統領要是將人攔住,這扣俸祿挨棍子的罰也不用領了……”

“啊?你怎麽知道的?”

“哦,剛剛進園子把那婢女給拖進間房,正好看到秦夫人哭著跑出來了,還是我給她指去前門的路,她記路的功夫不大好。”

“我問你的是為什麽不用領罰。”

“你沒聽昨天統領說的嘛……算了不跟你說了,你且看著吧。”

年紀最長的侍衛吐掉瓜子殼,“蠢貨!誰叫你給秦夫人指路的!”

從巷尾到巷頭有沒多長,王放的目光掠過一溜黛瓦白墻,在看見兩頂大門口掛著的燈籠時及時找到了人。

卞巨不知何時善好了後,滿臉堆笑地堵著她不讓走,她氣得靠在墻上哭得一抽一噎,連蹭了一背的灰都不顧了。

河鼓衛統領看到不尊重原計劃的主子騎馬趕來,松了口氣,對羅敷告聲得罪,牽了馬用最快的速度消失了。

王放在帳丈外站住腳,心裏也是一團亂,掏出一張帕子,猶豫了幾次還是走了過去。

羅敷不知道自己到底怎麽回事,從小到大積蓄的眼淚都在這幾天噴薄而出,連十幾年前離開明都去玉霄山都哭得沒這麽厲害。她從藥箱裏翻出棉布擤鼻子扔到腳下,手套也脫去,不一會兒她方圓幾尺都是給病人包紮傷口的碎布了。這景象她自己看著都淒慘,余光掃到走過來的人,就莫名其妙地更加淒慘。

王放將帕子遞給她,她扔也不是不扔也不是,最後停止了抽泣,把帕子往眼睛上按,擋住了視線,就是不願意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