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偷

九年前父親臨終,四年後長姐又去了。今上剛繼位就在朝堂上打壓先丞相一黨,權傾一時的元家在一夜之間退出京城,直至去年,才有外任的族中地方官考滿回京。可謂樹倒猢猻散,榮耀是回不來的,如今只求平安卻也不行麽?

“州牧被我們拘在南安只是權宜之計,我需要有人在朝中替南安傳達一個消息。”

元氏全族去國時,卞巨何嘗為元氏說過一句話?她那時心都涼了,本以為五年過去自己能忘記一點,但眼下他竟又提起此事。她渾身一顫,像被火舌舔了一下,恍惚中聽他道:

“你族兄的位子不高不低,處事又左右逢源,說話比一般人方便得多。我思量著讓他打點幾人,那幾人官不大,都以清流自詡,到時幫襯幾位扯到案中的官員會方便些。”

元氏秀眉微蹙,擡眸道:“王爺,長姐臨終前曾以書信告誡族人,不能再牽涉這些事了。妾身的堂兄向來聽長姐的話,在外七年,此次回京甚是艱難……”

卞巨拍了拍她的手背:“阿絮,我方才說過,我有分寸。”

“王爺,可是……”

卞巨撫上她柔順的發,凝視著她道:“阿絮,我現在沒有其他辦法,能在朝中斡旋一刻便是一刻。你覺得我冷落你元家人,但你也要為我想想,咱們倆都二十年的夫妻了。”

他將妻子摟著靠在自己肩上。元氏握緊的手又松開,聽著屋外的雨水,終是沒有反駁。

今日一早,劉可柔就在外面拎著藥箱咚咚地敲門。

“秦夫人!秦夫人!”

明繡開了門,後面跟著穿交領青襦裙的新院判羅敷。女官的衣上繡有蘭草,裙幅間幾只白鷴展翅欲飛,顏色淡雅宜人,很襯她的相貌。劉可柔的眼神不由往上峰臉上飄,只見那雙褐眸沉靜舒朗,猶如在佛前供奉的琥珀珠子,蘊著一層潤光。

做了十天的鄰居,他便把她的性子摸的一清二楚:沒有什麽架子,唯一的不好就是說話有些別扭,思維有些跳脫。他得知袁行免職、夫人替任的消息很是吃驚,之後又聽聞新院判住官舍,還與他只一墻之隔,怎麽能不跟她混熟。

羅敷昨晚睡得早,在床上躺滿了四個時辰,精神煥發。上頭辦事效率不高,她在官舍裏住到九月,今天乃是第一次入昌平門內的太醫院,也是第一次入宮侍值。按規定望日之前,從初一開始每隔三天左院判入宮聽候差遣,共有五次;院使就更為輕松,只需逢十點個卯,來無影去無蹤,根本不在院裏待。而那些七品的禦醫就是勞碌的命,半月耗在宮裏,半月耗在太醫院,下了值還要去京官們家裏串串門。

她起初認為院判事務繁多,生怕自己安排不過來,請劉可柔吃了幾頓飯後一顆心才妥妥地放了下來。

“按下官看,秦夫人用不著過於緊張。您一去就知道了,我們院裏原沒什麽事務,主要是朝中的大人們家裏人口多,今日千金身子不爽,明日高堂飲食不暢,都往咱們這兒求。”

兩人步行的速度很快,劉可柔一張嘴片刻不停,給她說著太醫院的布局、人事、宮裏頭的禁忌等等。羅敷雖已在吃飯時聽了三四遍,上任前又有禮部的官員諄諄教誨,也不忍辜負他一番熱心。

她既是個五品的高職,卻無家世背景,讓別人喊著她院判大人,至少可以面子上提□□尊敬,所以私底下也沒有要求劉可柔和藥局的人一樣稱她為醫師。

劉可柔給守宮門的衛兵看過腰牌,走了一段就笑道:“秦夫人不介意,下官可以先去開路。大人遲一些不算什麽,今日院中只有一幫毛頭小子。”

羅敷謝了他一路指點,道:“那淩大人去吧,眼見要到時候了。”

她當然明白劉可柔是要避嫌,和自己一起進去,不被同僚說趨炎附勢就怪了,說是開路,不知匆忙跑去要跟她的下屬們說什麽。

獨自走了幾十步遠,眼前大門面西而坐,門內一道彩繪琉璃照壁,再往前走,朱色立額上書“太醫院”三個黑漆大字,便是洛陽家底最硬、最精銳的醫師集中所在之地。

太醫院大門前為仆役住房,左為土地祠,右為聽差處。署內設大堂五間,後院就是誠慎堂,另有三堂五間。

羅敷在門役的引導下掐著時間直接走入大堂。 禦醫們都在北側的三間裏辦公,她一腳踏進,辰時的鐘鼓正好敲響。

四名禦醫、十名吏目都聚在一間房裏,正盯著水漏互相議論院判要遲到,不想下一刻人就出現在堂裏,頓時黑壓壓跪了一地。

“諸位都免禮。”

陪著同僚跪的劉可柔聽著年輕院判清泠泠的聲音,率先起身,後頭一幫醫官們亦有樣學樣。

羅敷站在正中央道:“大家都坐下吧。”

立刻就有兩位禦醫屁股挨到了椅子,劉可柔沖他們使了個眼色,卻見五六個吏目緊跟著入座,臉色愈發不好看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