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順風

“秦夫人才能出眾,微臣以為其有足夠的能力任禦醫,院使大人若在此,應該也甚為欣慰。”

王放道:“袁大人在做院判多少年了?”

袁行心中一緊,謹慎道:“微臣幸蒙拔擢,已侍奉七年。”

“大人已到天命之年?”

“微臣比章大人小兩輪,今年五十三了。”

王放摩挲著絲質袖口,目光注視在羅敷的臉上,意味不明地贊了聲好,緊接著就道:

“大人提早致仕,將位子讓給秦夫人坐罷。朕念著院判這些年的苦心,會安頓好院判家小。”

袁行撲通一聲跪下,驚恐道:“陛下何意!微臣哪裏觸犯聖顏,請陛下明示!”

王放嘆息道:“大人做的很好,只是現在對朕已無用了。”

陟罰之事劉太宰向來是不管的,樊七看得多,圓場道:

“陛下已說了會善待袁大人一家,大人還計較什麽呢。您在禁中當值多年,也知道陛下的性子,陛下怎會無緣無故地讓大人離職?還是好好想想自己的所為吧!”

袁行汗流浹背,他如何不知今上的性子,一句話敲定了就再不更改,也不樂意解釋因果,讓朝臣想破腦袋也猜不透。

他迅速過了一遍自打當上院判後做過的勾當,那些都是今上默許的,比他拿捏不準的大有人在,今上會為了這幾件小事革了他的職?再說惠民藥局夫人是誰,半官不官的職位,僅憑昨夜幾個時辰就輕輕松松頂了他七年的差?

袁行再懇求道:“陛下!微臣雖有小錯,但對陛下絕無二心啊!”他咬咬牙,沖著劉太宰喊道:“都知!您知道微臣入太醫院以來,從未欺上瞞下、仗勢欺人,經手的藥方不說全然有效,但……但哪一個出了大岔子?”

劉太宰眼觀鼻鼻觀心,木雕似的站在榻前,針灸科的那個禦醫不明所以,只立在原地回想院判平日作為。

王放頗有興致道:“袁大人這就是病急亂投醫了。秦夫人說呢?”

羅敷還能說什麽,斟酌半天方道:“陛下覺得袁大人不能再勝任左院判,那就是袁大人有需要改過之處。但是下官一介微末之身,見識淺薄,比之袁大人,尚有更多的東西須學習。”

王放道:“章院使最喜帶新醫師入手,夫人跟著院使即可,不必多慮。”

羅敷張了張嘴,道:“下官素來懶散,會拖累太醫院職效,加之於分配任務、管理醫官上無一點天賦,望陛下容諒。”

袁行透過幔帳看見她仍坐在凳上,今上也未叫她跪著回話,便知今日自己是在劫難逃了。今上撇下他們兩位醫官,特意讓夫人近榻服侍,原來就是做給他們看的!

他跪進兩步,眼中閃過狠戾之色,囁嚅道:“微臣多年以來如履薄冰,陛下執意要臣致仕回鄉,臣無話,只求陛下最後一件事……司右院判城府極深,手腕圓滑,背著太醫院做下的事臣都留了證據,陛下讓臣離職,臣只望陛下不受小人蒙蔽,陛下安好,臣便再無顧慮!”

樊七輕蔑地扯了嘴角道:“袁大人可知陛下最厭煩什麽?”

他話音剛落,帳子裏當啷一聲摔出個瓷杯來,碎片擦著他伏地的額角飛出幾尺遠。

“大人還不叩謝聖恩?趕緊回值所整頓整頓吧!”

袁行不敢說話,端端正正地磕了三個頭,眼光釘子似的鉆進薄薄帷幔,還是喘著粗氣被樊七引出殿門。

摔完杯子的羅敷被袁行不甘不解的怨憤眼神瞪得發毛。剛才王放一個眼神,她拿起了榻邊小架子上的茶杯,在他做了個砸杯子的手勢後,用盡全力把它甩了出去。

王放果真遵醫囑,事必假他人之手。

劉太宰輕咳道:“老臣已將陛下今天的折子分了類,陛下先休息幾個時辰再看。”

羅敷還沒從太醫院高官的突發離開中回過神,此時見王放面如沉水,薄唇緊抿,確實像是氣的不輕。

他到底在氣什麽?樊七說袁行犯了他的大忌,可是左院判言行在她看來挺正常,無非是自己死也要拖上個墊背的。難道王放看不慣他的小人作風?……這對於一個廟堂上看遍各種小人的人來說太離譜了。

架子上原有兩個杯子,她輕輕地拿剩下的一個裝了大半杯水,捧給他道:

“陛下近來也不可以動怒。”

王放身子一傾,竟是差點支持不住。羅敷眼疾手快地抓過軟墊固定住他的上身,右手捂在他腰後不讓傷處接觸到實物。

她低聲道:“下官昨日說的陛下為何不聽,磨刀不誤砍柴工,便是遲一兩個時辰起也不會弄成現在這樣。”

王放長眉緊鎖,抵在太陽穴的手指都泛白了,按時上朝又壓著疲憊在榻上耗了半個時辰,他只覺疼痛在無限放大,侵蝕著四肢百骸。

羅敷到了嘴邊的推拒又吞了回去,把他枕邊的帕子浸濕溫水敷在額上,拉住他僵硬的手放到被子裏,又喂了顆止痛清心的藥丸。她向來不怎麽會照顧人,短短一夜之間就變成了熟手,真是百感交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