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原諒(第2/4頁)

他密密的眼睫翕動了一下,羅敷忽然福至心靈,嘴皮子一溜:

“人行陽惡,人自報之;人行陰惡,鬼神害之。”

說完後不確定地看著他,卻彈指間醒悟過來,自己已經確鑿無誤地大事不好……這算是當著上級的面指著他鼻子罵了吧!

方瓊滿意地把臉板了回去:“院判你看,如何是好?”

司嚴默然無語,緩緩從椅上滑下,跪在方瓊面前。

羅敷一覽風水輪流轉的勝景,說教的人在不到兩刻鐘之內換了一人,這個心理落差不是一般的大。

上峰跪了,她再不能心安理得地坐著,也不能心安理得地陪他跪,偷偷揉了把腿站在他後面當侍衛。

方瓊從袖中摸出一個鵝黃色剔透的袖珍瓶,揭開塞子在司嚴臉前一晃而過。

“這方子很是奇特,藥方裏混了些聞所未聞的海中異品,方某大概記得令慈出自南海夷古部族?”

司嚴眼中晦暗,似乎認命了,嘆了口氣道:

“小侯爺莫要再說了,下官百死莫贖。”

方瓊冷冷地說道:“令郎的命是命,別人的就該是塵羽草芥。司大人入太醫院三十多年,無事上報原已積慣!”

羅敷維持詫異,她一開始就覺得這個大使兼右院判不是什麽好東西,在這扒拉套房子住多半收了賄,不料低估了他,竟連人命都弄出來了!聽二人話中之意,似是有人挾持了司嚴的兒子,逼迫他提供了一個藥方殺人。

司嚴這時跪著的身形未晃一下,眼光灼灼地朝她射過來:

“小侯爺,下官已對不住逝者,然而生者尚有法解脫。”

羅敷真想長笑一聲,這不動如山的司院判在訓過她之後反而要靠她過活了!

“藥局夫人是覃先生弟子,隨侍其左右十多年,在醫理上的造詣恐怕只青出於藍。”

所以,她就又要挑上一個莫名其妙的擔子,替他的□□善後?頸後的傷開始隱隱作痛,她心情煩躁的很。

羅敷狀似嚇了一跳,裝出一副辜負期望的慚愧表情:

“大人高看下官了,我尚未學到師父十分之一。”

對方居然笑了一下,羅敷驚悚地感到這種時候他還笑得出來,委實是個人才。

“卞公極為褒獎秦夫人,他是個什麽性子,大家所見明知。下官出入容府多次,府中上下皆對大將軍康復成果贊不絕口,下官研究過突厥大巫的箭毒,勝在藥引成分配制極其困難。下官坦言,這瓶子裏的藥物是古秘方,司某只是照搬,未想過解毒之法,也無力相助。”

他說完,微帶歉然地道:“勞煩秦夫人了。”

羅敷俯視著他,司嚴僅僅是目光與她交接便轉回了腦袋,讓她幾乎來不及傳達憤懣。她突然察覺到自己完全沒有能力拒絕這個提議,即使她站著,他跪著。

可謂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

方瓊不假思索地道:“秦夫人不必自謙,試試看罷。”

果然一錘定音。

方瓊道:“伸手。”

羅敷木著一張臉擡起左手。他的指尖從掌心擦過去,鋪著燭火的明媚,如同初秋的月華化成了綢子,涼沁沁的。

她小心地拿了絹帕包好收起來,一邊道:“下官會盡力的。”

方瓊溫和道:“秦夫人請在門外等我片刻。”

羅敷一聲不吭地出門去。

門外站著跛腿的侍女,見到她福了福身,和司嚴平日一樣面無表情。院落裏空蕩蕩的,夜風穿梭在回廊裏,那棵槐樹如石頭鑄成,挺立在中央,葉子在黑暗裏窸窸窣窣地響。

從屋外看屋內,確是一片昏暗。她想摸一摸窗紙,礙於侍女在身邊,終是忍住好奇。站立的影子從一個變成了兩個,有衣料輕輕地摩擦,還有極低的說話聲。

等了沒多久,方瓊從房裏出來了。司嚴沒送客出門,老管事時間掐的準,這廂畢恭畢敬地打著燈籠走在小侯爺前頭。

跨出司府門檻,街上已經全黑了。坊中零零星星的光線與月光交織,寬大幹凈的昌平街上像灑了一層薄薄的雪,石板泛著銳利的銀光。

方瓊的嗓音如霏微新雨,戛玉敲冰:“我送秦夫人。”

“不麻煩公子了,我的車就在街口。”

方瓊“嗯”了下,“雋金坊巷口暮鼓後不許車入,二鼓後車不許停在坊外,我讓他們先回去了。”

羅敷張了張嘴,不許停在坊外,總有附近能停車吧!他就直接叫車夫掉頭了?明繡年紀小好騙,車夫就太沒立場了,不知有沒有推拒。

街口的馬車果真換了一輛。光源處,寶藍圍子的清油車左右鑲著玻璃,侯府的馬車夫拎燈駐在台階上,對她行了個禮。

方瓊讓她先上車,羅敷向來當仁不讓。踩著車蹬麻利地上去,探進簾子一看,車壁嵌著碩大的夜明珠和蜜黃貓眼,一根長長的豆綠穗子從車頂上落下,金絲銀縷,旁邊白銅刻花的簾鉤掛著一把月白輕煙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