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素紗(第2/3頁)

韓夫人活了七十年,從沒見過這麽輕薄的衣衫。放在手裏提一提,約莫一兩重?

而那個裝紗衣的小竹筒,小得完全可以握在手掌裏,竹節不露!

韓夫人贊嘆之余,立刻明白了她送這東西的用意。重紋織錦以厚重為貴,而紗羅以輕薄至上。這紗衣的價值也許不過數百錢;但若真是她親手所制,這個十幾歲的小女郎,在紡織方面的天分,實在是她這些年見過的佼佼者。

老夫人眉開眼笑,命令一個侍女:“拿我常穿的那件素紗罩衣來。”

侍女片刻後便回。韓夫人從托盤上取下自己常穿的的紗衣,一手托一件,高下立判:羅敷送上的這件,重量幾乎要輕上一半。折好之後,又薄了一半多。

韓夫人皺紋舒展,眼中露出少女般的好奇:“怎麽織的?”

羅敷實話實說:“是因為妾家中的蠶舍,一開始用了個外行管著,以致幼蠶發育孱弱,後期雖有補救,但已經影響了結繭吐出的絲雖多,卻細。按理說,這種細絲容易斷,應該用在雙股織物上。但妾又想,若是能單絲成匹,那織出的成品豈不會輕薄許多這就做了幾次試驗,才有了夫人手中這件衣。夫人可以試試,不比尋常衣物脆弱呢。”

至於她到底是如何做的“試驗”如何煮繭,如何選絲,如何撚繞,如何烘幹卻是保留不說。這是紡織業裏約定俗成的規矩,各家都有各家的秘訣。倘若她一下子和盤托出,韓夫人倒要皺眉了。

果然,韓夫人只聽了個大概,便即滿足,沒再多問。

一邊聽,一邊讓侍女伺候著,把那紗衣穿在身上。老夫人一下子成了老仙人,身周籠著輕煙薄霧,飄然若飛。

透過紗衣看,底下的絲綢衣料,花紋依舊清晰。旁邊幾個侍女嘖嘖稱贊。

韓夫人心情爽快,當即笑道:“這麽個心靈手巧的女郎,老婆子哪好意思不幫襯呢?你要什麽?”

羅敷躬身斂袖,輕聲道:“妾近來得一花本。若是能借夫人這裏的花樓一用……”

韓夫人不解:“花本?你要織彩錦?做什麽?”

確實不是她平民女郎該做的事兒。織了錦,難道自己穿?怕不立刻讓官府抓起來,問一個僭越之罪。

羅敷道:“是因為……要看清那花本上的紋樣。”

寥寥幾句話解釋,韓夫人就明白了,禁不住莞爾。這小女郎看來有些異想天開的愛好。

但她還是笑笑,搖頭,指著工坊一角。

“這事可不可行,暫且不論。我不瞞你。我這作坊不是專門織錦的。花樓我這裏也只四架。今年十二月辛醜,我孫兒要娶新婦,正在趕制婚禮用的龍鳳雲紋錦步障,怠工不得。你可以明年再來。到時我派人教你操作花樓的手藝。”

“步障”是設在道路兩旁的屏障,富貴人家用以防止外人窺視。而步障的長度和豪華程度,便是整個婚禮的門面,直接決定了這個家族在門閥世家裏的地位。

而最豪華的織錦,從描繪圖樣開始,加上編花本、前後牽經、卷緯,三月成一匹算是效率高。

羅敷輕咬嘴唇。知道韓夫人不是有意為難她。但現在正是盛夏。她等得起半年嗎?

更何況,等到半年之後,她也不能立刻開工,而是需要從頭學習使用花樓的方法。等到明年夏天蠶絲收獲,才能用上。

她立刻便做了決定,低聲再問:“那……夫人這裏可有花樓的圖樣?妾家中倒還有一副壞的……”

韓夫人擡眼看她,微笑著不做聲。花樓是當時最先進精巧的紡織機械。經過熟練工匠的改裝,每架機子都獨一無二,織出來的成品也是各有千秋。

世家大族崇尚奢華之風,不論什麽都要比拼一番。誰家若能織出別人所無的錦,那便是大大的有面子。

答應讓這個毫無背景的秦女來借用花樓,已經是看在女郎的誠意,以及那件素紗單衣的份上。

至於機子的圖紙……韓夫人連出了嫁的女兒都沒傳。

但她也不惱。時人婚姻重門第,尤其是門閥士族,幾乎不可能跟平民百姓聯姻。若她真的嫁到了任何一個世家大族做妻,那是純粹祖墳冒青煙,怕不把她秦家老祖烤得九泉不寧。

於是她微微一笑,坦率說道:“妾自知門第低微,近來也在讀書,也在學習持家。”

說到讀書,韓夫人想起來了,“唔,那拜帖上的字寫得不錯。筆鋒還稚嫩了些,但是構架能看出點兒巍峨大氣繼續這麽練。千萬別學現在的那些年輕貴婦寫字,橫不是橫,豎不是豎,柳條兒似的,小家子氣!”

韓夫人沉默許久,忽然笑了,招呼侍女:“我累了,要坐。去客舍,給我們鋪席。再上些冷飲瓜果對了,昨天人家送的昌邑的香瓜,用冰鎮了,切兩個來。秦家女郎的那兩位同伴,也請來喝一口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