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畫字

羅敷在紡織工坊裏耽了一上午,覺得差不多了,輕聲囑咐明繡:“帶我去看看蠶舍。”

昨天逃跑時經過蠶舍,昏暗中瞥了一眼。蠶舍大歸大,死樣活氣的沒一點生命力。

當時王放還得意地誇口“這地方也歸我管”,氣得她想翻白眼。

照他這養法,幼蠶們根本活不過第二眠。

羅敷習慣使然,心心念念這個蠶舍。千萬只蠶兒的命運就等她去拯救了。

明繡聽她這麽一吩咐,也心知肚明,輕聲笑道:“養蠶的阿婆年前剛剛去世了,暫時沒有接手的。現在是十九郎‘自告奮勇’。夫人趕緊去瞧瞧吧。怕是過幾個月,咱們就沒有絲線可用了。”

跟著明繡,順小路走了一陣,忽然看到路邊一個獨門獨戶小庭院。門上掛著一把鎖。門前空空蕩蕩,只有一個佝僂老人,似乎是瞎了一只眼,慢慢掃著地上的灰塵和落葉。

羅敷不由得駐足看。明繡倒是不以為意,解釋:“是主公以前的臥房。他走的時候鎖著,後來就一直鎖著啦。掃地的是眇翁,是主公的家仆。”

眇翁拄著掃帚,睜開完好的那只眼,將羅敷端詳了好一會兒,才認出來是“夫人”,一句話不說,畢恭畢敬地拜了下去。

羅敷趕緊去扶住,“老人家,免禮。”

裝也要有個度。讓十九郎拜一拜沒事,權當幫他鍛煉體格;這位眇翁年紀至少六十,讓他蹲下哪怕一寸,她良心不安。

也不知眇翁耳背不耳背,聽到沒有。

老人只是笑笑,走開幾步,繼續專心致志地掃地。不時彎腰,吃力地拔掉雜草。

羅敷朝那庭院看看,後知後覺地有些驚訝,問:“主公的臥房——你們就沒進去過?”

明繡吐吐舌頭笑道:“主公嚴禁旁人擅入。以前主公在時,有兩個新來的仆役不懂事,未得首肯便進去打掃,讓主公轟了出來,被罰掃了三天的廁所……”

她嘻嘻一笑,在回憶中沉湎片刻,才道:“嗯,不過夫人你又不一樣。主公沒給過你鑰匙?”

羅敷趕緊顧左右而言他,敷衍過去。

蠶舍裏空無一人。意料之中。

王放“公務繁忙”,又是喂雞又是牧牛,眼下不知在何處浪,留著一屋子幼蠶獨守空房。

羅敷一進門就開始搖頭,瞬間看出了五六七八道缺陷;溫度不夠暖,桑葉不夠嫩,切得不夠細,水汽不夠均勻,有些竹籠排得太密,有些箔板又太稀疏,蠶糞也打掃得不幹凈……

就連墻壁神龕裏供奉的蠶神嫘祖,那木制神像滿面塵灰,無力地歪在一邊,面前的盤子裏空空如也,不知多久沒放貢品了!

簡直不能忍。羅敷覺得,這一屋子幼蠶還沒給折騰死,還在努力地嚼吃桑葉,已經是感人至深的生命奇跡。

她拿出主母的架子,發號施令:“給我找幾個得閑的婦人來!這蠶舍必須立刻改造!”

*

羅敷直起身,擦把汗。腰酸背痛。

蠶舍總算有了些蠶舍的樣子。算不上舊貌換新顏,起碼看起來讓人身心愉悅。

要不是叫了幾個人幫忙,特別是明繡的大力相助,她一個人還真完不成這項苦工。

明繡面不改色氣不喘,心疼地看著她,說道:“夫人回去歇吧。天都快黑啦——我伺候你吃晚飯?”

羅敷早就意識到,把明繡派過來跟著她,大約本意是給她一個臨時的侍女。不然堂堂主公夫人無人伺候,豈不是成了笑話。

然而她哪有這麽大臉使喚別人。論出身,她和明繡半斤八兩,都是塵埃裏鉆出來的、苦命人家的女兒。

因此,她每次請明繡做什麽事,都不忘問一聲,“你願不願意幫忙”。得到明繡的肯定答復,再進行下一步的吩咐。

而自己吃個晚飯,顯然用不著別人幫忙喂。趕緊回道:“不用不用,你也累了一天,咱們一塊兒吃,然後你去休息。我——我晚上不需要人服侍。”

明繡看看她,認真點點頭,笑道:“那麽,我就住在你對面院子裏。有事聲喚就行。”

誰也沒有伺候人的癮。秦夫人既然不當她是侍女,明繡樂得順水推舟。

羅敷於是一個人回到自己的臥室。剛一推門,平白發現一絲絲不尋常。

梳妝台上多了點東西。小小的胭脂盒子旁邊,赫然卷著一摞素帛。解開來,密密麻麻全是字,竟是一卷帛書。

帛書旁邊的氈布上,擺著一枝毛筆,一小塊墨,一束竹簡,一個小刻刀。按順序擺得疏密有致、賞心悅目。

羅敷怔了好一陣。左右看看,屋裏沒別人。

立刻知道這是誰幹的。十九郎年紀不大膽子不小,這是第二次闖她房間了。

可這一次她沒怎麽生氣,甚至覺得他幹得漂亮。還不是是她自己要求的,“我要學識字。給我找點書本筆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