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12

“哪有夫妻在家……不一起睡的?”

這句話說出口時,卓青的思緒實際是相當復雜的。

她深知自己此刻猶如個不怕死的勇士,眼見著紀司予對自己的無限忍讓,卻還在得寸進尺地挑戰對方最後的底線,只為了試探兩年前那件事,是否真的只留下足夠被時間抹去、不痛不癢的淺淺痕跡。

心頭卻仍不安分地突突直跳,連帶著拽動他袖角的手指也顫了又顫。

仔細回想起來,上次她這樣請求他,好似還是三年前。

那時她剛和紀司予結婚。

上流圈子裏,雖大多感嘆她是麻雀變鳳凰、高攀中的高攀,但好奇心驅使下,也少不了許多愛八卦的貴婦,巴結著她這剛剛“走馬上任”的紀家四太,旁敲側擊地問紀少是否有些難言之隱——說不出口,見不得光那種。

如若不然,怎麽會放著那麽多豪門名媛不要,非得娶了個拿不出手的私生女?

那些嘲諷和生來帶有的俾睨冷冽都寫在臉上,不問出來個說服人的理由誓不罷休。

“所以,你們晚上在一起睡嗎?”某次酒會間隙,她剛一落座,又有人湊到身邊問,這次是個嘴不把門的暴發戶太太,“四少他該不會,就是,那什麽吧?”

她不理睬。

過了會兒,換個年紀大點的,知道含蓄,便嘮家常似的跟她扯:“紀太太,您真是好福氣啊。我也是看著司予這孩子長大的了,都想象不到他跟人戀愛的樣子,一眨眼,就這麽閃婚了。想想真是感慨,當年他爺爺還在的時候,我可是想過把我家姑娘指給他的,雖然當時他在紀家吧,也不招人疼,不像現在——”

“誒!”還沒說完,便叫旁邊人猛地一拍,冷聲喝止:“說到哪去了!”

不管是有意無意的嘲諷還是舊事重彈的論調,卓青一概回以客套的微笑。

非是把她問煩了,才會溫溫柔柔應一句:“哪裏有大家想的那麽復雜,我們算是有緣,很小的時候就見過了,長大以後再遇見,他一直也對我很好。”

“但聽說,你原本是和姜家那個訂婚……”

話未說完,卓青剛才還裝得羔羊般柔弱眼神,瞬間凜冽至極。

周遭有人察覺不對,趕忙過來幹笑著打圓場:“姜家哪裏比得上紀家?別聽她亂說,還是紀太太您命好,哈哈,哈哈。”

話雖如此,卓青的心情卻依舊因為這偶然被提起的字眼而壞到極點,竟連端莊有禮的姿態也拋在腦後,起身要走。

裙擺剛順了一半,便有人輕輕將手搭在她肩膀。

動作很輕,話音很淡,只是俯身到她面前輕聲問:“阿青,累了?”

她回過頭,不知何時從觥籌交錯的生意場上脫身的紀司予,恰伸出手來,為她將鬢邊亂發別到耳後。

整理完,便牽過她的手,小聲的哄:“那我跟你一起回去。”

彼時他們新婚燕爾,在旁人眼中,正是如膠似漆時候。

一個風頭正盛,清高優雅,不失為青年才俊中的佼佼者,一個看著嬌弱柔婉,易於掌控又不具威脅性。

卓青深知這形象早已默默深入人心,卻不知道哪根筋搭錯,沐浴著一眾女性或羨或妒的眼光,一路走到宴會場門外時,忽而拽住紀司予西服袖口。

仰起頭,咧開嘴,她笑著說:“剛才在裏面,有人問我,說我們晚上睡不睡在一起。”

調侃的語氣半分不掩,紀司予為她攏了攏披肩,也被逗得唇角微勾,襯得整張臉尤其生動柔和,如三月冰融,“你怎麽說的?”

“我說,我們從小就認識,長大再見了面,雖然沒認出你,但你對我很好。”

紀司予糾正她:“是你對我好。”

這種糾正猶如某種勸慰他自己的執念。

他捧來金山銀山,那是小小的好,阿青對他笑了,那是大十倍的好。

是那樣的喜歡過她,所以才把那樣高傲自矜的靈魂逼得錯漏百出、不計後果般付出啊。

卓青心裏明鏡似的清醒,卻又笑。

這次的笑比起剛才那副收斂模樣來的乖戾許多,隱隱約約,甚至還有兩顆小虎牙冒了尖尖。

她往左挪了半步,站在他面前,借著遮擋,像逗小狗那樣、勾了一下他的下巴,而後快速地做口型:“那你親我。”

紀司予:?

她說:“老公,親我一下。”

這是她第一次用這樣親昵的稱呼叫他,蠱惑和誘導的語氣,猶如在腐爛的蜜糖裏藏好砒/霜。

明知宴會場外不少小報記者蹲守,等著這些個備受矚目的芝蘭玉樹富貴子“露出馬腳”,她還是近乎任性地要求他,不準他繼續清冷、自持、漠然到近乎高不可攀,她要他剝離那層和自己同樣虛偽的殼,僅僅因為她漫不經心的一句話。

她比任何人都清楚,紀司予不會拒絕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