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11

從檀宮一路駛向老宅,少不得一個多小時車程。

卓青的生物鐘早到了瀕危點,路上暈暈沉沉,不住小雞啄米般墜著腦袋,幾次險些直接栽在窗框。

好在身邊批改文件的紀司予總能堪堪一扶,這才免於直面頭上冒包的尷尬處境。

“……!”

她被這借力驚醒,猛地坐直身體。

回過神來,察覺不過是“車上顛簸”,這才一邊呆呆護住膝上茶餅盒,一邊睡眼朦朧,咕噥著說句謝謝。

紀司予沒接茬,輕輕點了個頭,算是回應,視線依舊膠著於膝上文件,不曾移開分毫。

原就寂靜的空間裏,除了紙頁翻動和放輕的呼吸聲清晰可聞,便就此愈發冷清下去。

卓青:“……”

她有些尷尬地別過臉,撐住臉頰,視線所向的車窗,卻分毫不差地映出丈夫清雋側臉。

眉骨微突,鼻梁挺拔,不似刀鑿斧刻般深邃,卻自有一派溫潤不失風骨的凜冽英氣。

可惜,也總有拒人於千裏之外的隱約冷清。

如果不是記憶清晰,恍如昨日,身為當事人之一的卓青甚至也有些恍惚,這張臉的主人,真的曾在兩年前,那樣竭盡全力地保護過她,將她容納於羽翼之下;也曾帶著她逃離過所有的責任與藩籬,規劃著小小的家,親自操刀設計圖,和她描繪著哪裏擺書桌,哪裏要擺畫架——

那時的自己太自負,總以為被那樣愛過,就能永遠享有那樣的溫柔。

卻終於一步一步,把那個曾那樣莊而重之地,將未來放在她手上,任由她擺布踐踏,棄如敝履,卻還默默擦幹凈灰塵,一次又一次地給她機會重來的人,逼得脫胎換骨。

活生生血肉淋漓的脫胎換骨,該多痛啊。

她低垂視線,死死捂著膝上那隱約還留有星點熱氣的茶餅盒。

“司予,”良久,方才有些生澀又生疏的說:“手上的傷,回家了,我給你塗點藥吧?”

對面筆尖一頓。

她唯恐再加劇自己“有事鐘無艷,無事夏迎春”的諂媚形象,趕緊補充:“要不讓宋嫂給你塗,都行,而且宋嫂手輕,我只是,那個,想起來年前去過一次西藏,買了很多藏藥,聽說效果很……”

“我不喜歡他們碰到我。”

卓青愣了愣,眉心微蹙,下意識拿出自己在外頭那副柔弱腔調:“但宋嫂好歹也是在老宅工作了十幾年的,看著你長大,肯定知道輕重。”

紀司予把膝上文件一合。

“那就不塗了。”

默然片刻。

卓青側過頭去,打量他繃緊的下頷線。

心中隱隱約約會過意來,卻還有些不確定的,只是試探:“還是得塗一點的,不然……那,我幫你塗?”

“嗯。”

答應得也太迅速了吧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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位於軍/區大院一隅的紀家老宅與宋家相鄰,一貫以二十四小時不間斷的武/警定時換崗,安檢上的關卡層疊、事無巨細而聞名圈內。

粗略看去,雖說相比較於檀宮的氣派威儀,老宅在裝潢上顯然簡陋很多,亦留下諸多歲月痕跡,但作為紀老爺子為國征戰的紀念,它的存在,又著實無異於某種功勛戰績屹立不倒,意義厚重。

也因此,當年紀老爺子撒手人寰,獨獨將這棟老宅劃歸紀司予名下,至今仍被許多外人視為“準接班人”的暗示,對此議論不休。

——當然,對於兩年前主動提出“留守”在這的卓青而言,老宅也不過是個暫時“避世偷閑”的好去處罷了。

半小時後,依靠“刷臉”安全通過三重關卡的卓青一行人,終於抵達目的地。

勞斯萊斯剛一停入車庫,久候多時的幾個家仆當即迎上前來,一邊為紀司予撐傘,一邊有條不紊地搬來器械、幫助卓青乘著那笨重的輪椅順利下車。

兩人一前一後進了家門。

紀司予先路過小廚房,順口吩咐正忙前忙後準備著夜宵的女管家:“宋嫂,別的就不用了。煮杯牛奶,待會兒送到樓上,”他頓了頓,補充,“太太嗜甜,多放些糖。”

說罷,頭也不回便上了樓。

後腳,卓青路過,及時叫停推輪椅的女仆,又扭頭叮囑廚房裏剛接完任務的宋嫂:“阿嫂,司予淋了雨,待會兒煮點姜湯吧,怕他感冒。”

宋嫂和幾個臨時被叫起的廚師對了個眼神,紛紛點頭。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這種男女主人一同歸家的“溫馨”氣氛,在老宅實在暌違良久,惹人好奇,又或是宋嫂這天的情緒格外高漲。

總之,還沒等卓青在二樓主臥一蹦一蹦跳上自己最愛的柔軟大床緩口氣,她便一手姜湯一手牛奶地送上門來,把門敲得砰砰響。

嚇得卓青一溜煙坐回輪椅上。

差點沒摔個四腳朝天不說,還得歪歪扭扭把腳上模具戴好,才敢應聲:“進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