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章 新婚

當晚那一句當然是玩笑,如今早就不是開國前世家看不起皇族的時候,歷任皇帝有意無意地打壓世家的勢力,朝中又不斷冒出寒門新貴,所謂的世家榮光不可避免地漸漸衰退,早晚會變成史書上洋洋灑灑的贊美,說起來好聽罷了。

如今李齊慎再落魄窮酸,名義上也是皇帝,手裏還緊緊握著調度鎮兵的虎符,又有長寧公主和寧王的支持,就算謝洲心裏再不滿,面上也得端著笑,說這是天子親臨光耀門楣。

好歹是提親,窮歸窮,李齊慎還是擠出點吃飯錢,剩下的全靠這兩年在長安城裏交遊認識的郎君。尤其是褚二那群浪蕩子弟,靠不住歸靠不住,對朋友卻是真交心,先前拿了一半私房錢補軍餉,現下把另一半也拿出來,湊錢給兄弟娶媳婦。

“陛下,咱們認識這麽久,姑且說句真心話。您可千萬就娶這麽一個吧,要是再娶第二個,我們幾個恐怕要去當鋪裏賣褲衩了。”湊錢的那天褚二熱淚盈眶,“另外還有件事兒,如今長安城裏這樣子,我們長到這個年紀,也沒個正經事做,能不能通融一下?”

“放心,我絕不再娶。”李齊慎也熱淚盈眶,十分感動地拍拍褚二的肩,“你們先多背背書,再去科舉,就選明經科,那個容易考上。”

褚二:“……”

湊錢的兄弟們:“……”

總之李齊慎拼拼湊湊,按長安城裏的規矩湊齊了聘禮,該有的樣樣都有,就是數目少了些,有些格外貴的只是意思意思放了一個,全個禮單罷了。

這聘禮實在寒酸,謝洲和謝勻之在心裏大罵,奈何謝忘之一根繩子吊死在李齊慎身上,他們只能捏著鼻子答應,給她準備嫁妝時還格外上心,恨不得用金玉珍寶給謝忘之做身衣裳,讓珠光寶氣去打李齊慎的臉。

謝忘之知道父兄這是賭氣,覺得實在沒有必要,一是雖然家底殷實,經了小半年的動蕩,家財散出去不少,她不好意思因為出嫁取這麽多;二是以李齊慎不要臉的路數,根本不至於因為這筆豐厚的嫁妝臉紅,說不定還要調侃她幾句。

她勸過阿耶和阿兄,當然挑的是冠冕堂皇的理由,不過謝洲和謝勻之執意如此,王氏也額外添了妝,謝忘之也沒轍,最後嫁妝裝起來還是有十幾只箱子。

既然想好了一切從簡,旁的規矩也用不著在意,太史局占蔔出的吉日近來就這麽一個,兩邊都不想再拖,婚禮就定在和長寧出嫁同一日。

長寧的嫁妝是真的足,加封長公主,在名義上享萬戶,嫁妝封箱後裝了長長的一列馬車,浩浩蕩蕩得真有點十裏紅妝的意思。箱內裝著成卷的帛,用黃金壓箱,連同長寧這個人一起,當作銜羽可汗領著回紇軍從遙遙三千裏外趕來的報酬。

少時就有過一面之緣,後來又在府上住過,謝忘之知道若是不出什麽大亂子,長寧這一去不會再回長安城,啟程前的這一面就是永訣,她多少有點舍不得,送長寧上馬車時依依惜別,捏在手裏的扇子半天都沒遞過去。

長寧倒還是那副渾不在意的樣子,她長得冷,上了新嫁娘的妝容,眼尾飛紅,也不顯得嬌媚,反倒有種冷艷的肅殺,似笑非笑地瞥了謝忘之一眼:“怎麽,還把這扇子捏手裏?再不給我,別人還以為你要搶人。”

“……胡說什麽呢。”謝忘之忍住心頭的那股酸澀,生怕哭出來不吉利,把扇子遞給長寧,“那就給公主了。”

長寧笑笑,從她手裏抽了扇子,半遮著面,端正地坐在馬車上。執扇遮面是長安漢人的規矩,女孩一旦拿團扇遮了面,就是出閣的意思,隨行的侍女瞄了一眼,當即打落車簾。

車簾垂落,遮去一身綠衣的女孩,那個瞬間謝忘之聽見長寧輕聲開口,無悲無喜:“珍重。”

她想回答,但不知怎麽噎了一下,等她咽下一口唾沫,長寧坐著的馬車已經走了,再說也聽不見。謝忘之終歸沒能把那一句“珍重”還回去,沒能給長寧一點出自長安城的東西。

雖然是送嫁,也沒有追上去的道理,馬車一走,陪著謝忘之的宮女上前,遲疑片刻該怎麽稱呼,最終還是選了個不會出差錯的:“娘子,差不多了。”

送走了長寧,接著就是她的婚事,謝忘之把那點酸澀壓回去:“好,走吧。”

“請娘子跟奴婢來。”宮女低頭應聲,引著她往蓬萊殿的方向走。

謝忘之走了幾步,不知怎麽,忽然轉頭看了一眼,正好看見個熟悉的身影。

一身禮服的郎君孤身一人站在遠處,遙遙地看著排成一列的馬車去往丹鳳門。隔得太遠,謝忘之看不清李齊慎的臉,只看見風吹起他漆黑的長發,灌進大袖裏,吹得那身玄色的禮服仿佛天人羽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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蓬萊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