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議論(第2/2頁)

他自己都不知道這個“等等”是多久,或許等到最後,連自己的命都丟了,但謝忘之不知道,只以為是承諾。她心定下三分,轉過頭,在李齊慎的視線下擡手,緩緩把袖子往上推了一寸,露出纖細的手腕,腕上套著一只金鐲,吐谷渾的飛鳥繞腕而飛。

“你不是什麽都沒有給。”謝忘之頓了頓,認真的說,“這是聘禮,你自己說的,不能不作數。”

李齊慎微微一怔,旋即笑起來,清清淺淺,淺琥珀色的眼睛浸在陽光裏,像是注入一池滾燙的熔金。他忽然靠近謝忘之,單手往她身側一壓,兩人本來並肩坐在屋外的榻上,這麽一來,謝忘之整個人就半被框進他懷裏,乍一看還以為是耳鬢廝磨。

熏在衣領上的香氣拂面而來,謝忘之心頭一顫:“你……”

“自然作數。”頂著女孩詫異又羞惱的視線,李齊慎緩緩低頭,在她腕間的金鐲上落下一吻,一觸即分。他擡眼,注視著謝忘之,“聘禮隨身戴著,看來謝娘子是真想嫁給我。”

明明是吻在鐲子上,李齊慎還特地控制了低頭的幅度,耳側留出的發絲都沒掃到謝忘之,她卻莫名地覺得燥熱,好像這一下結結實實地落到了自己臉上。她吞咽一口,忽然往後仰,拉開距離,伸出一只手想格開李齊慎。

別說她沒什麽力氣,就算有,讓她打一下也無所謂,李齊慎覺得好玩,任由謝忘之在身邊撲騰,順手去抓她的手臂。

一個格,一個抓,兩人鬧了一會兒,謝忘之玩累了,雙手規矩地放回膝上。她平復一會兒呼吸,忽然輕輕地叫身邊的郎君:“長生。”

“嗯?”好久沒讓她這麽叫過,李齊慎還挺懷念,含笑回應。

“我問你,你不要瞞我。”謝忘之轉頭,視線落到他身上,“叛亂真能平息嗎?”

“……怎麽又問一遍?”李齊慎一頓,旋即笑吟吟地說,“我記得你才十八歲,生日又小,怎麽記性差成這樣?”

謝忘之深深地看著他,吸了口氣:“長生,你不信命的。”

李齊慎確實不信,要是信這個,早在慕容飛雀死時他就該跳下城墻跟著去,再不濟也得老老實實戰戰兢兢地在阿耶和阿兄手下討生活。但他不信,他只信自己,所以幹得出當庭嘲諷父親的事,也敢縱馬單弓深入狼群。

但提到叛亂時,他居然用了“命數”這個連自己都不信的詞。

李齊慎萬萬沒想到他是在這地方露出的馬腳,盯著謝忘之看了一會兒,難得苦笑一下。他擡手,在女孩光潔的額頭上彈了一下,彈出不輕不重的一聲:“是啊,我不信。但總是真話難聽,你要聽嗎?”

謝忘之被那個腦瓜崩彈得腦門微痛,不由擡手捂住,這一捂,不僅滑稽,人都像是小了幾歲。但她點頭時眼神又是認真的:“當然。”

“好。”李齊慎笑笑,“那就從頭說起吧。”

謝忘之應聲。

“其實早晚有這一天的,只是我沒想到會來得這麽早,也沒想到我阿耶居然真有這個本事裝作不知道。從一開始,就不該讓各地節度使能各自征兵,也不該給他們那麽大的兵權,土地割據,擁兵自重也不足為奇。”李齊慎斟酌著該怎麽說,“我阿耶這人實在不怎麽通政事,偏偏要以為自己很通,大概少時在太傅那兒學過‘制衡’,就真想玩這一手。他給節度使兵權,想讓節度使互相牽制,又想讓朝中的世家和朝外的節度使互搏,還得再給宦官放權。至於康烈,不過是他挑出來的一只狗,故而給那麽多的權。”

“想得挺好,可他沒這個本事,到現在就是一團糟,世家、宦官、節度使互相廝殺,他這個皇帝反倒沒人搭理。康烈還一口咬了回來。”李齊慎覺得李承儆是咎由自取,也不在乎江山跟誰姓,但到底涉及天下萬民,他骨子裏終歸還是有些想擔的責任,“宮外亂糟糟,宮裏也好不到哪裏去。他寵愛蕭貴妃,還有個安光行,蘭陵蕭氏和安家多跋扈,蕭貴妃和太子妃一個月的脂粉錢就是幾千金。可一場大旱,衢州人食人,這會兒長安城外還有不少凍死的人。”

他輕緩地呼出一口氣,做了個總結,“沒有哪朝哪代經得起這樣的折騰,如今大梁終於蛀空,就等著這座屋子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