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蜜酒

“你……”

“旁的或許不行,但在豐州這幾年,我認路的本事一點兒沒丟。”李齊慎瞥見後邊款款走來的蕭貴妃,等那道身影走到能聽見的範圍,還特地擡了擡聲音,語氣卻稀松平常,“當年太子妃問我東宮在何處,我不是指對了路嗎?”

太子妃眼瞳緊縮,猛地回頭,剛好撞上蕭貴妃的視線。

姐妹倆都穿著赴宴的宮裝,同樣滿臉驚詫面色煞白,從對方眼睛的倒影裏看見一個蒼白的自己,時隔多年,終於又像是當年的那對姐妹花,懷著各自的心思,戰戰兢兢地走進大明宮。

可惜時過境遷,誰都不是當年那個人,連帶著那個深埋的秘密,也被突如其來又輕描淡寫地撕開,撕得兩人都鮮血淋漓。

蕭貴妃難以置信地看著一母同胞的妹妹,腳下發軟,若不是身邊醉春扶著,再加上這麽多年皇家威儀的熏陶,怕是要當場跌坐在地。

她氣血直往頭上湧,太子妃也沒好到哪裏去。藏了這麽多年的秘密,爛在心裏,捂在腹中,早就成了個爛瘡,如今被人這麽摳開,湧出的膿液都夠要她的命。

偏偏李齊慎神色自若,仿佛真是無意間提起,又仿佛壓根不知道自己說破了什麽驚天的秘密。他看看蕭貴妃,再看看太子妃,眉眼間浮出些許迷惑,帶著幾分少年般天然的惡意。

“怎麽了?”李齊慎心裏發笑,說出口卻是實打實的不解,“隔的時間太久,太子妃不記得了?”

“……是啊,不記得了。”太子妃還能怎麽答,要是放在以前,她當然敢反口咬李齊慎,但他已經不是當年清思殿裏那個能被大半夜轟起來的少年,太子妃毫不懷疑,這話她不認,李齊慎會有千百種辦法,把她推進更深的火坑裏。

她一點辦法都沒有,只能緊緊抱著李蒼璧,擠出個難看的笑,“都這麽久了……郡王好記性。”

好在李齊慎及時收手,回了個笑:“我還以為是我錯了呢。”

“……好了。”蕭貴妃緩過來,居然也露出個笑,“都回座上去吧,快開宴了。這回的鹿肉是尚食親自操刀,過會兒記得多嘗嘗。”

“多謝娘娘提醒。”李齊慎看熱鬧不嫌事兒大,含笑點頭。

太子妃只能跟著說:“多謝娘娘。”

蕭貴妃瞥了太子妃一眼,深吸一口氣,扶住醉春的手,腰背挺直,款款地往座上走,等著李承儆過來。

當年蘭陵蕭氏想送她進宮當太子妃,就沒把她當個活生生的人,否則在那事兒發生之後,也不會如此痛快地改口換人。如今她雖然穩坐在貴妃位上,除了沒上玉牒,在宮裏地位等同皇後,但蕭貴妃知道,她依舊沒被看作是個人。

說句實話,當年的李琢期對她確實有過吸引,畢竟他肩上擔著這個帝國,論長相風姿也是不差的,李琢期也未必完全對她沒意思。李琢期或許不是完美的良人,但也夠滿足個閨中娘子的幻想,可惜海棠林裏一場荒唐恥辱,蕭貴妃成了《新台》一同譏諷的對象。

如何不恨,如何不怨,但都到這一步了,說這個也沒意思,蕭貴妃和太子,甚至和太子妃早就牢牢地綁在一起。

蕭貴妃沒有子嗣,這幾年李承儆求仙問藥,弄得大明宮裏烏煙瘴氣,丹藥吃了幾籮筐,壽命見不見長不知道,身子卻是越發不行,寵幸的女人不少,孩子一個沒有。

排除絕無可能繼位的李齊慎,宗室裏的郎君可能性也不大,那就只是個李琢期,最多再算個太子妃懷裏的李蒼璧。要想過得好,蕭貴妃只能牢牢攀住太子這條船,最好多拿幾條繩子,把自己綁得再緊點。

掀不翻這條船,但她也不會讓同乘的太子妃好過。

蕭貴妃深深地看了太子妃一眼,然而太子妃並沒有看她,她臉色煞白,緊緊抱著李蒼璧,抱得孩子眉頭緊皺,輕輕地重復:“阿娘,阿娘,你勒得我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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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事兒知道的人少,李齊慎口風緊,平常話多,不該說的卻一句不提,連崔適都一無所知,樂顛顛地在獵場裏四處找草藥,還編了個集子。

找了幾日,這集子也大半成功,拿給李齊慎看,順便和他說了一嘴太子妃的近況:“這太子妃怎麽回事,三天兩頭生病,來個獵場,怎麽又病了?”

“哦?”李齊慎對草藥集子沒興致,也不會刻意打聽,信手翻了兩三頁,“什麽病?”

“不知道,聽說是驚懼過度,又染了風寒。”崔適本著半吊子醫師的心,搖搖頭,“我說句不該說的,她看管小殿下,未免看得太緊了,我看那架勢,是恨不得拿根繩子捆在自己身上。這兩天也是,可小殿下那身子骨,經得起拴在個病人身邊嗎?恐怕過幾日,太醫得多醫個人。”

李齊慎不置可否,瞥了眼邊上的酒壺,換了話題:“這酒是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