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雉雞

李琢期下意識地低頭,瞥了一眼地上的雄鹿。

一刀斷喉,幹脆利落地切斷了氣管和並生的兩根血管,那雄鹿哪裏還能起來,肢體殘存著最後的力氣,在草地上微微抽搐,血染紅了身下的草皮。風吹過,斷喉的位置像是破舊的樂器,漏出嘶啞的聲音,混著濃烈的鹿血腥氣。

李琢期先是一陣惡心,再是一陣惡寒,好像被切斷的喉嚨的不是雄鹿,而是自己。

“阿慎如今也是騎射的好手了,為兄慚愧。”讓鹿血的腥氣熏著,他都怕自己當場吐出來,趕緊翻身上馬,“身上濺了鹿血,趁早回去沐浴吧。”

這時候內場裏收拾獵物的仆役也來了,獵鹿歸獵鹿,總不能讓這些出身優渥的郎君親手提獵物。這回獵到的鹿不少,領頭的管事在人群裏找了找,找到李琢期:“殿下,大的都死了,那幾頭傷了腿的小鹿怎麽辦?”

“……先帶回去吧。”李琢期沉默片刻,“別殺,養在獵苑裏也是好的。”

管事當然無有不從,應聲,招呼了幾個仆役去抱幼鹿。李琢期則一拉韁繩,率先往回去的方向跑。

太子一走,其他人也不能久留,在場的郎君紛紛丟了箭,上馬跟著他走。沒過多久,獵場裏除了還在處理獵物的仆役,就只剩下李齊慎,還有幾個近來混得不錯的郎君。

霍鈞也在此列,不過他沒什麽站隊的意思,一張英挺的臉冷冰冰的,從懷裏掏帕子時倒還有點溫情:“郡王,臉上有血,擦擦吧。”

“喲,你還會關心我?”李齊慎不推拒好意,胡亂擦了一把,戲謔地看回去,“可惜這個表情……若不是和你熟,我以為你是要拿帕子悶死我。”

霍鈞懶得理他,從他手裏抽了帕子:“郡王,回去吧。”

“好。”李齊慎應聲,在照夜腦袋上拍了一下,翻身上馬。

照夜馴得好,背上一重,立即往前跑。李齊慎騎在馬上,聞著風裏隱約的血腥氣,忽然想起先前切斷雄鹿喉嚨的瞬間。

一刀下去,再強勁的雄鹿都動彈不得,那對分叉的鹿角只是裝飾或者藥材。濃稠新鮮的血泉噴出來,潑濕他胸前的衣衫,和李琢期不同,他不覺得惡心,那一瞬反倒無比酣暢,好像斬斷了束縛自己的鎖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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鹿算是大獵物,回回進獵場,能獵鹿的郎君出來也是讓人吹捧著,這回獵到鹿的事兒自然也傳遍了。且獵到的還不止一頭,晚上自然是鹿宴,甚至還有新鮮的鹿血送過來。

鹿血性熱,年輕的娘子自然不喝,謝忘之當年在尚食局,後來回家,這麽多年鹿脯都吃厭了,對鹿肉也沒興趣。她更不想參與貴女間爭奇鬥艷甚至爭風吃醋的戲碼,推說身體不舒服,偷偷溜了出去。

獵場在驪山山麓的林地裏,草木蔥蘢,還有條蜿蜒的河,河水清澈,偶爾能看到在河邊喝水的飛禽或者走獸。謝忘之手裏沒弓箭,也沒打獵的心思,隔得不近不遠,就這麽慢慢地往前走,四下無人,反倒是來了獵場後心情最舒暢的時候。

走了一陣,她忽然聞到煙熏氣,裏邊又混著隱約的肉香。好歹在尚食局混了那麽多年,少時的記憶還沒忘,她仔細嗅了嗅,斷定是有人在林子裏就地烤肉,本該避開,人卻沒防備,已經進了林子,要避開也來不及。

好在守著火的是個熟人,李齊慎換了身圓領袍,也不怕臟,大喇喇地往地上一坐,托著下頜,漫不經心地往火裏加了簇草。他面前則用枯枝支了個小烤架,上邊紮了只褪了毛去了內臟的雉雞,還挺肥,油脂滴滴答答地落進火裏,濺起點點火星。

上回一別,謝忘之沒再迎面見過李齊慎,沒想到會這麽見著,簡直是狹路相逢。她一驚,腦子還亂著,手倒是先擡起來,摸了摸衣襟,確定自己的儀容沒什麽問題。

然而李齊慎根本不在乎,別說謝忘之也換了衣裳,一身寬松的襦裙,規矩又利落,就算她渾身上下只卷一匹臟兮兮的布,他也覺得她美得舉世無雙。

“這可真巧,聞著味道過來的?”他比謝忘之坦然得多,壓根不提別的,好像沒提過聘禮,也沒晚上翻去謝府過。李齊慎招招手,“過來吧,一塊兒吃?”

“……我又不是狗。”謝忘之小聲嘟囔,捋過耳側的發絲,人倒是往前幾步,走到了李齊慎身邊。

她穿的是襦裙,地上草皮也顯得臟,不好落座,李齊慎想了想,扯了膝上搭著的大袖衫給她,示意她墊在下邊。謝忘之也不矯情,按著他的意思鋪好,穩穩地坐在上邊,這才開始關注火上烤著的雉雞。

“這是你獵的嗎?”她看著油脂濺起的火星,“唔,油有些多了,翅膀那兒又顯得幹……”

“這可不是送進尚食局的,別定那麽高的標準,能吃就行。”李齊慎知道她是忍不住,信口說,“我在豐州,想吃都吃不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