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世家(第2/2頁)

“我會走的,用不著你趕。我本來就約好了,是今天走。”她緩緩擡頭,直視薛歌書,“但我絕不按你說的做。”

都到這份上了,薛歌書徹底撕破臉,再次把阿耶擡出來:“那我這就去找我阿耶。”

謝忘之面上很平靜,抱著煤球的那只手卻漸漸收攏,骨節泛起森然的青白色:“按你的意思,你阿耶為官,你家有權勢,要以此逼迫我嗎?”

“沒錯。”薛歌書不在乎了,反正謝忘之一個宮女,隨便怎麽欺負,同批入宮的貴女也不至於為了個宮女出頭,“給我跪下,否則……”

“好,那我按你的說法來。”謝忘之打斷她,輕輕地說,“我出身長安謝氏。”

七個字,像個驚雷,炸得邊上的宮人驚慌失措,有幾個官家出身的詫異地看過去,不敢置信。最驚的是樓寒月,滿臉不可思議,忽然使勁閉了閉眼睛,再拿手搓了搓臉。

張典膳則知道沒回頭路了,一聲嘆息,別開頭,讓這兩個女孩自己撕扯。

“……你發什麽瘋?長安謝氏,你也配?”薛歌書從震驚裏緩過來,只以為謝忘之是病急亂投醫,不惜撒這種彌天大謊,“呵,長安謝氏是前朝世家,你一個宮女,也不照照鏡……”

“我謝氏前朝時自陳郡發家,因時勢而門庭寥落,幸有先祖英才,隨太成皇帝征戰天下,移居長安。”謝忘之再次打斷她,淡淡地把記在心裏的事情說出去,“我這一支歷代為官,最顯赫時曾祖父任昭玄皇帝時中書令,後祖父又有任禮部侍郎、吏部尚書。”

“至如今,我父親任中書侍郎,阿兄任門下省給事中。我母親出身瑯琊王氏,乃今尚書省左丞之嫡女。”

“我以出身為榮,但先祖榮光為先祖之勤勉乃至血汗,父母教誨,曰可為榮不可為傲。你說你阿耶任左補闕,本為諷諫之職,你又何故以此自傲,欺辱民間出身的宮人?”謝忘之深吸一口氣,接著說,“若論你的道理,誰有權勢,誰權勢大,就能欺壓對方,那麽可以。”

她看著薛歌書,“現在我的出身、我的權勢,夠了嗎?”

薛歌書信了,臉色頓時煞白,想到先前說的話,腿一軟,整個人跌坐在地:“不可能……”

“沒什麽不可能的,不是所有人都像你這樣,未曾見過燎原大火,手握火星就以為是日月之輝。”像李齊慎那樣直接開口罵對方是“兩姓家奴”的話太難聽,謝忘之說不出口,但她也不打算溫良恭儉讓,“我本來可以道歉,也知道女兒家的手精貴,我願意讓我阿耶、阿兄幫忙,盡我所能不讓你的手留疤,只要你肯答應不再傷我的貓。”

“但現在我不要了。”謝忘之說,“我不會道歉,也不要你的道歉。剩下的事,讓你阿耶來教你吧。”

聽她這麽說,薛歌書再傻也懂謝忘之是要告訴家裏人,謝忘之的阿兄可是正兒八經的門下省給事中,壓了她阿耶一頭,真鬧起來,她撈不到好果子吃。

薛歌書慌了,哪兒還有先前囂張的樣子,勉強爬起來,跌跌撞撞,想拉謝忘之的手:“忘之,忘之……你聽我說,你先……”

“沒什麽可說的。”謝忘之不想理她,抱緊煤球,自顧自往外邊走。

她把出身抖得幹幹凈凈,和這些宮人是再不可能做朋友了,有人會怨恨她欺瞞,有人會艷羨她的出身,甚至還會有人嫉妒。謝忘之抱著貓往外走,宮人們自發讓開一條路,看著她一步步走出去。

各式各樣的目光落到身上,謝忘之以前會覺得別扭,現下卻顧不得了。她心緒翻湧,一面覺得薛歌書可笑而荒唐,長這麽大了,遇事還是只會搬家世和阿耶;一面又覺得悲涼,她和薛歌書有什麽區別呢,無非是她出身恰巧壓過薛歌書,才能讓薛歌書膽戰心驚,真論起來,除了一手甜湯,她還真沒什麽本事。

謝忘之想哭又想笑,一直忍到看見謝勻之,抱著煤球上了馬車,終於憋不住了,把臉埋進黑貓豐厚的皮毛裏,滲出的眼淚暈在它背上。

她沉默地流著眼淚,但她知道,這次不會有個冷麗的少年在她面前蹲下,再擡手輕輕地摸摸她的額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