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羞辱

謝忘之萬萬沒想到會聽見薛歌書背後這麽說,本能地有點惱,更多的卻是不小心撞破什麽的尷尬。聽見旁人背後說自己的壞話,堪比撞見對方沐浴完剛從浴桶裏出來,她低了低頭,想著退避,李齊慎卻伸手攔住她。

李齊慎迎著謝忘之詫異的眼神,無聲地笑笑,示意繼續聽下去。

“同屋的有個官家女,這倒還好,就是人悶,小門小戶的,沒規矩,橫豎我是瞧不上。”薛歌書接著說,“另兩個就更惹人厭,大概都是民間來的,沒規沒矩,天天吵得我心煩。一個話多,偏要湊上來,也不看看自己什麽出身,若不是在尚食局,配和我說話嗎?”

她嘖了一聲,語氣裏是顯而易見的厭惡,謝忘之都不敢信這是先前非要送她簪子的那個娘子,“另一個比這個還討厭呢,先跑到清思殿去,又巴巴地跑回來,害得我都沒地方放衣箱。眼皮子又淺,拿了兩支我不愛用的銀簪子就樂顛顛的,跟這輩子沒見過好東西似的。嘖,民間來的就是沒見識,看得我都惱。”

聽她這麽說,謝忘之先是一愣,旋即覺得有點好笑,又有點難過。

那兩支銀簪她確實收了,當時致謝也是含笑的,可她其實不缺這種東西,從小到大妝奩裏的首飾都出自長安城裏有名的鋪子,再不通這方面,一打眼也知道那兩支銀簪做工一般,用料也不算純。

說得過分點,若是戴著這簪子去見阿兄,以謝勻之那個性子,肯定要大呼小叫,一把抱住她,裝模作樣地說些“妹妹何故如此,淪落到戴這種東西,是阿兄無能,令你受苦”之類的挖苦話。

但謝忘之還是收了。她是想著不能平白拂旁人的面子,不戴是自己的事兒,難得的是心意,卻沒想到她的致謝,在薛歌書嘴裏就是輕輕巧巧四個字。

——“眼皮子淺”。

她頹唐地低下頭,李齊慎不太能理解這種小娘子的心思,猜測她是心裏難受,自然地擡手在她發頂上揉了兩下,又輕輕拍了拍。

那邊薛歌書又絮絮叨叨地說了些有的沒的,多半是抱怨同屋的人,從孫水蓉到謝忘之,一個個罵過去。同屋的婦人耐心地聽完,才問:“清思殿?那是哪兒啊?”

“沒什麽可說的,七皇子住的地方罷了,偏僻得很。想來她也是腦子不清楚,居然想著去搭七皇子,只可惜連那個鮮卑雜種都看不上她呢。”薛歌書又嗤了一聲,“也不多照照鏡子,看看自個兒什麽樣,我就煩這些人沒臉沒皮,麻雀也想著當鳳凰。”

“哎……”婦人再開口時有些遲疑,像是覺得薛歌書這樣說不好,又不知該怎麽勸她,“這是在宮裏,有些話娘子還是藏著點,以前在家裏,梨娘子不也聽見過,去找郎主告狀,惹得郎主……”

“行了,我知道。”薛歌書想起來就煩,直接打斷乳母,過了會兒又覺得不好,放軟語氣,“不用擔心,這會兒沒人呢,再說聽見又怎麽樣,我連孫家那個都不怕,還怕別的?何況本來就是如此,那些人到宮裏就迷了眼,什麽事兒都幹得出來,先前這屋裏不就有一個嗎?”

“……這是……”

“說起來也沒什麽,就是這屋裏先前住的一個宮人,後來到含象殿去了。也真是空有野心,沒那個腦子,蕭貴妃是什麽人,她也敢在蕭貴妃眼皮底下,”到底是說些不該拿到台面上說的話,薛歌書頓了頓,壓低點聲音,“勾引陛下?”

謝忘之一驚,詫異地扭頭看了李齊慎一眼。

李齊慎皺眉,只搖搖頭。

“總之是沒成的,沒掙個前程,還把命丟了。”薛歌書嘆了一聲,“唉,所以我才煩她們,一個個的看不清自己是什麽人,光想著往上爬,最後還不是一卷破草席裹一裹?這都是命。”

前面的都算了,人心難測,總有齟齬之處,但聽到這裏,薛歌書提起姚雨盼時輕描淡寫,字字句句都是高高在上的輕蔑,憑揣測定了姚雨盼的罪,順帶說她是活該去死。

謝忘之聽得咬牙切齒,直接伸手,一把推開門,徑直往自己榻邊走。

這一下動靜大,薛歌書眼瞳微縮,不知道她是聽見了還是沒聽見,若是聽見了,又聽見多少,她想了想,面上掛起甜甜的笑,裝作有些驚訝:“呀,忘之,你回來啦?今兒我乳娘來看我,這才在屋……”

謝忘之不想理她,兀自在床頭的矮櫃裏翻了翻,抽出記著點心做法的簿子。

“……找什麽啊?”讓人這麽忽視,平常早該惱了,但薛歌書現下心虛,反倒賠著笑湊過去,“我幫你一同……”

“別裝了,我嫌惡心。”謝忘之直起腰,松松地捏著簿子,“既然那麽看不起同屋的人,但凡你能當面說,人總有意氣不合的,我也敬你直爽;但你只敢在乳母那兒如此詆毀,到人面前又是另一張臉。難道我缺你的一個笑,還是這兩支簪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