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翻窗

清思殿的七殿下是真大方,謝忘之不過一個尚食局的小宮女,到了殿裏,炭是銀絲炭,燭是白蠟燭,獨居的屋子布置得和她在謝府的閨房也沒太多出入。她莫名其妙,但都這麽多天了,當時沒問,再問就顯得矯情,只能略有些忐忑地住下去。

不過這蠟燭是真的好,點一夜也不晃眼睛,謝忘之這幾天都借著燭光繡荷包,到今天兩個荷包都只剩下收尾的一點,並不覺得眼睛發酸。

手上的荷包刺完最後一針,她對著燭火看了看,對繡樣挺滿意,小心地把荷包放進小筐裏,著手打算換線繡另一個。

剛把要用的線挑出來,還沒入針,窗忽然響了。

這兩天夜裏多風,許是窗沒關實,被吹著了,謝忘之沒太在意,繼續在小筐裏翻找。她撚出一縷線,指尖壓住線頭,窗又響了,且比上回要重,不像是風吹,反倒像是被敲的。

謝忘之愣了一會兒,放下針線,矮身挪到窗邊上,躲在窗下,呼吸都不自覺地放輕。她緊盯窗紙,等著看會冒出什麽。

清思殿沒有立規矩的女官,但殿裏的情狀說句井井有條也不為過,宮人訓練有素,只埋頭做自己該做的事,平常連話都不怎麽說。謝忘之實在想不出會有誰這麽膽大且無聊,閑著沒事大半夜的跑她這裏來,還只這麽逗人似地敲窗。

她不認識什麽人,直覺對方是故意嚇她,又急著繡荷包,難免有點著惱。她心想,若是這個敲窗的不冒頭就算了,要是還敢冒頭,她就……

謝忘之還沒把“就”後邊的事兒想完,窗紙後邊突然露出個黑影。屋裏比外邊亮,這道影子不明顯,模模糊糊地投在窗紙上,邊緣影影綽綽,窄窄短短,像是根小棍子。

那影子湊近窗紙,不輕不重地敲了幾下,正是先前的聲音。

謝忘之盯著那道淺淺的黑影,惡從膽邊起,忽然起身推開窗,伸手一把抓過去……

……抓到個毛絨絨的東西,條狀,末端又軟又韌,像是厚實的肉墊。

窗後邊探出個漆黑的貓頭,一雙琥珀色的眼睛直直地盯著她,耳朵尖尖分別顫了兩下。煤球滿臉無辜,“喵”了一聲。

抓著貓的少年也一臉無辜,一手托住煤球,一手拎著煤球的前爪,在謝忘之掌心裏拍拍:“怎麽突然開窗?差點撞到我的頭。”

剛才開窗那一下確實用力,推得窗欞都悶響一聲,窗框要是打在人頭上,非開個口子不可。謝忘之惱著讓人打擾,但敲窗的是長生,她哪兒還想得起惱不惱,趕緊道了聲歉,再看看四周:“你怎麽來了?這兒是清思殿,都這個時候了……你怎麽進來的?”

“就這麽混進來的。”長生含含糊糊的,“讓我進去?”

時下風氣開放,但再開放也不至於能隨便讓個少年摸進睡覺的屋子裏,謝忘之有些猶豫,轉念想想這是清思殿,橫豎長生不會做什麽,若是讓人看見或是抓到,他們倆才是都玩完。她也不顧忌什麽男女之防了,點頭:“我去給你開……”

話沒說完,煤球“喵”得顯而易見的惱怒,謝忘之只看見一團黑影朝自己丟過來,踉蹌兩步才接到黑貓。煤球在她手臂上一甩長尾,猛地扭頭轉向窗戶,大有要撓長生的意思。

剛把貓丟進屋的少年卻絲毫不慌,趁著謝忘之沒反應過來,他單手在窗框上一撐一抓,整個人跳到窗上,一手扶著窗,正往下伸腿。

這一套動作很利索,用不了幾息的時間,長生從窗上跳下來,順手回身把窗關實,隔絕外邊的風聲和月光。

他自己沒覺得有什麽,跳窗也不是一回兩回,奈何他長了張漂亮的臉,身形修長,這麽一個來回,頗有點跌宕風流的意思,面上偏偏還含著笑,淺琥珀色的眼瞳裏揉著整把的碎金。開窗時長生披著滿身風月,關上窗就是誤闖閨中夢裏的少年。

要是讓人看見,不知道長安城裏多少貴女要夜夜守在窗邊,等著這小郎君來翻一回。

但是謝忘之顯然不在此列,長生翻窗那一下確實漂亮流暢得不可思議,她卻只覺得心驚膽戰:“……你怎麽跳窗呀?我會給你開門的,萬一扭著腳了怎麽辦?”

“我還不至於翻個窗扭腳。”長生直接往桌邊一坐,答了之前的話,“這兩天教坊沒事,我反正閑著,路過就想著來看看你。”

“來看我幹什麽?”

長生在桌邊交疊雙腿,手肘撐在膝上,掌根半托著下頜,笑眯眯的:“想你了呀。”

謝忘之本來想說他,乍聽見這麽一句,面上卻驀地紅起來。這話稀松平常,朋友之間本來就該互相念著,但從長生嘴裏出來,四個字飄進耳朵裏,她總覺得有些微妙的怪異,像是枝新生了葉兒的枝條,毛絨絨的葉尖撫在心上。

她抿了一下嘴唇,視線來回飄了幾次,才低頭裝作整理衣擺:“那我也想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