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2章 落定

安靜無聲地殿中,她心平氣和地看著他,就如先前的許多年裏她會在他小睡醒來時所做的一樣。

看了一會兒,她輕輕開口:“寧沅著人來傳了話,說宮中已收拾妥當,臣妾隨時可以回宮,大抵是想讓臣妾回去一道過年。臣妾便先回去了,姐夫好好養病。”

隨著她慢條斯理的話,他的神情一點點繃緊了。待她說完,他不可置信道:“你……不陪著朕了?”

夏雲姒輕笑一聲:“寧沅已然坐穩皇位,臣妾為什麽還要陪著姐夫?”’

“你……”他情緒激動起來,不可置信被憤怒掩去,又被更深一層的不可置信覆蓋。

他連連搖頭:“你從前分明說……”

“不然姐夫如何會放心地將帝位給寧沅呢?”她直截了當,懶得聽他多費口舌。

他便一口氣被噎在了胸中,怒目而視,不知多久才緩下來,化作一聲冷笑:“好,好得很。”

他說:“為了皇位,你終究還是算計了朕。”

她靜靜看著他,將他眼中那份哀傷盡收眼底。

可當真是夠了。他做得仿佛他多麽信她,卻被她反手捅了一刀一樣。

這幾個月下來,他隔三差五便會出現的懷疑與試探,他怎麽就忘了呢?

那些試探,於她而言無一次不是致命的,只消她說錯一句話,大概就要命喪於此,他怎麽還能反倒顯出這樣的神情?

“姐夫可真是善於自欺欺人呢。”她戲謔道,“不過姐夫慣是這樣,一輩子都是這樣。”

他仿若未聞,也不再看她,目光望著床帳的頂子,重重地籲出氣來:“是朕錯信了你。”

她刻薄冷嘲:“不怪姐夫。到底是臣妾殫精竭慮謀劃出來的,若還不能將姐夫收入囊中,臣妾這些年可都白活了。”

“也罷……”他再度嘆息,多了許多認命的感覺,“皇位,遲早都是寧沅的。”

夏雲姒懶得與他爭了。這個男人,一輩子都這樣善於自欺欺人。

皇位遲早都是寧沅的。是啊,寧沅是他的嫡長子,他便可以這樣理所當然地覺得皇位遲早都是寧沅的。

可她若不進宮,焉知寧沅能不能活到現在,即便活下來了,又焉知他會落入怎樣的養母手裏!

若是賢妃還好,若是燕妃、順妃那樣時時只拿孩子做算計的,寧沅大概只會變成下一個寧汜。

她只笑道:“寧沅會是個明君的,他不會讓姐姐失望。”

他仍舊對她的話置若罔聞,目光怔忪,沉浸在過往的回憶裏。

她不知他在想什麽,懶得探究,但也不打擾他的出身。過了不知多久,他又一度的喟嘆,說出的還是那句:“是朕錯信了你。”

她靜靜聽著,他口吻幽幽:“朕還以為,你與皇後一樣。朕還想過……日後讓你與皇後皆入帝陵合葬。”

“哦——”夏雲姒如夢初醒般地拖了個長音,“說起這個,臣妾倒險些忘了一事。”

他鎖眉看向她,她的笑靨完美如舊:“姐姐原本安置在帝陵中的棺槨,寧沅已著人遷出,另建陵寢安葬了。”

“什麽?!”他驚得撐坐起來,“這逆子……”

“姐夫別怪他。”她輕然一笑,笑音一如從前般動聽,“實在姐姐生前留有遺書,道實在不想與姐夫合葬,免得來世還要再做夫妻。”

“不可能!”他的呼吸愈發急促,眉心緊緊皺起,面容變得猙獰,“不可能!你姐姐溫柔善良,怎麽會留下這樣的遺書……”

“是啊,她縱使只為不讓寧沅為難,也不回留有這樣的遺書!”

她壓抑數年的怒火終於竄起,令她猛地離座起身,咬牙切齒間,連笑容也變得詭異:“那姐夫怎的不想想,姐姐那樣疼我,如何會讓我入宮!”

他滿目愕然:“那你……”

“姐夫沒想過嗎?”她冷笑漣漣,“那姐夫可真是自欺欺人到了登峰造極!”

姐姐如何會讓她入宮呢?姐姐一直都在勸她:“別為我去記恨。我還為你備好了嫁妝封存在椒房宮後的庫裏,你該有你的美滿人生。”

她每一次都沉默以對,因為在很長一段時間裏,她也不知該如何去做。

直至最後一日,她才告訴姐姐:“於我而言什麽才算美滿人生,不是姐姐說了算的。”

然後她問她:“姐姐,你恨嗎?”

“告訴我,你恨嗎?恨不恨貴妃、恨不恨後宮,恨不恨……恨不恨他?”

姐姐怔然良久,她知道這個時候不該再讓姐姐費神了,可又必要得到這個答案,便繼續旁敲側擊:“這個疑問我在心底埋藏已久,若你不坦白告訴我,我怕是後半輩子都要執念於此,無法平靜過活,唯有遁入空門解此執念了。”

終於,姐姐大哭了出來。

她說:“我恨。阿姒,我恨……”

“我恨貴妃、恨昭妃……恨這後宮,也恨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