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手爐(第2/2頁)

信裏其實只有一個字:威。

父親會明白她的意思。

恩威並施。

夏家簪纓數代,真才實學是少不得,但出世之道自也厲害。這四個字的意味便是連夏家剛懂事的小姑娘都懂,在日後的歲月裏,她們也都會一分分拿捏得當。

恩威並施,多數時候其實並不是恩與威雙管齊下,而是該用哪個便要用到點子上。

施威,要施在痛處,方能把人鎮住;頒恩,要頒到實出,讓人欣然接受。

是以宮外的一切自有家中幫她打點妥當。她原不想多勞家中幫忙,畢竟也不算多麽親近,但眼下是不得不開這個口。

——這事與接下來的許多細枝末節,她都必須壓住。奈何朝露軒中的宮人已無可避免地知情,不拿捏住他們的家人,就是極大的禍患。

小祿子當即離宮,一是找人看那是何物,二是去幫夏雲姒遞信。

晌午時他折回來,先把回信交給夏雲姒,夏雲姒看了眼,是直接在她遞出去的那張紙上回的,僅一個“閱”字,另有父親的小印。

銀炭裏的東西他也打聽清楚了:“娘子,那是水銀。”

“……水銀?”夏雲姒微覺錯愕,旋即驚怒焦急。

水銀乃是劇毒。

小祿子低低地垂著首,聲音也愈發放低:“下奴著意問了,水銀便是尋常放著,只消兩三個時辰也可慢慢散布各處,使人中毒。遑論受了熱。”

夏雲姒長長沉息,語氣不由自主地生硬:“知道了,下去吧。”

這人果然是想要她的命。

而且論手段之陰毒,可比之前強得多了。

此事她斷不能輕易放過,然而事情牽連甚多,真要徹查下去就不得不通過皇帝。

她現下最怕的,是皇帝如往日一般大事化小。

她得斷了他這個念頭。

.

傍晚時皇帝又來與她一同用膳,她多施了些脂粉,看起來氣色便好上了一些。

她撐著精神與他連下了兩盤棋、又倚在他懷裏溫溫柔柔地讀了會兒書,直至尚寢局的人來了,她才催著他離開。

他笑說:“朕可以翻你的牌子。”

意思便是陪著她共眠。

他似乎很享受於此,連翻她六天牌子時其實也並不是日日都為尋歡作樂,當中有兩日都是摟著她說話罷了。

這回她卻羞赧一笑,勾一勾手指引他湊近,薄唇湊到他耳際:“皇上願意陪著臣妾共眠,臣妾卻不敢留皇上呢。不然臣妾這身子虛著不能盡歡……”語中一頓,聲音愈發透出媚氣,“卻還偏要想著枕邊人的生龍活虎,難受得緊!”

語罷就見他直連耳際都紅了一下,擡手便刮她鼻子:“不害臊!”

她往後躲一躲:“所以啊,皇上別招惹臣妾。要麽去看看旁的姐妹,要麽專心看折子去也好!”

這逐客令直下得讓人春心蕩漾,他自不會生惱,只嘆氣搖頭:“罷了,依你,朕看折子去。你早些歇著,身子剛好一些,別再病得厲害起來。”

夏雲姒噙笑,便招手喚來鶯時。

鶯時恭恭敬敬地奉上一只手爐,她把手爐塞到他手裏:“皇上拿著走,別凍著。”

平日裏都是沒有這手爐的,他不禁笑道:“雖不害臊,倒愈發貼心了,也不錯。”

“臣妾才不是貼心。”她一番眼睛,語氣嬌嗔,“這爐子是不日前剛送來的,一對兩只。成雙成對的東西,臣妾如今看著都喜歡!”

個中含著怎樣的情愫自不言而喻、不必直言。他頗覺欣慰,手撫過她的臉頰,又溫存無限地將她的薄唇穩住。

她毫不遲疑地迎合起他來,算計之下,自能做得比他更深情、更溫柔、更能掠取他的心。

這一吻好生悠長,分開之後,二人又靜靜對視了許久,似乎怎麽也看不夠對方。

而後,他自是拿著那手爐走了。

為著她的這份深情與體貼,這手爐他日日都用著。

這一連數日裏,他又幾乎日日都來朝露軒陪她,也就是每日至少有一次,會在她這裏換上新炭。

她每每都給他放上足足四塊炭,每一塊都是她“精挑細選”的。

那日她在小祿子回來前便仔細地辨認過許多炭塊,發現其中有一些上隱約可尋細微的劃痕,便是先前將其挖空填入水銀的痕跡。

而後她去了存炭的小庫,跪坐在地上靜靜地親手挑選,不過多時就數出了五十顆。

五十顆,足夠了,足夠將事情推向令那幕後之人後悔的地步。

查明之後,他必定勃然大怒。

皇帝麽,坐擁著天下,能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地容忍嬪妃之間明槍暗箭,卻斷不會容許這樣的明槍暗箭投到自己身上。

那害她的人啊……

呵,大抵無論如何也不會想到,自己竟會惹上這誅滅九族之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