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薛成這一生,從寒門子到權傾朝野的重臣,見慣風浪,此刻卻驚惶不安。薛妍穗這個問題狠毒兇險,他無論怎麽回答,都會落入她設好的圈套中。

薛妍穗好整以暇的等著,欣賞薛老賊的掙紮。

“你阿娘心軟良善,蘭心蕙質,善針線、庖廚,自她去後,為父再沒穿過那般熨帖的衣衫鞋襪,再沒吃過那般合胃口的粥飯。”薛成避而不答,懷念起了謝氏的好處,“她雖不通詩書,卻一腔赤誠,她若還在,定要你做一個孝順的女兒。”

“你先聽為父說完。”薛成一口氣不停歇的將他與謝氏的過往講完,講的溫情脈脈,顛倒黑白,薛妍穗再一次見識了他能厚顏無恥到什麽地步。

“這麽說,你是想念阿娘的?”薛妍穗語帶殺機。

薛成失望透頂,他使出了渾身解數,這個孽女還是不為所動,恐懼如潮水湧來,“我是你父親,弑父之人天地不容。”

他一張老臉因為恐懼扭曲,假惺惺的溫情消失殆盡,拄著拐杖,弓腰塌背,惶惶如喪家之犬。

薛妍穗忽而覺得讓他活著,飽受折磨,比讓他幹脆利落的死,更能讓他贖罪。

薛妍穗拍了拍手,守在外面的宮女、宦官進來。

“今日我不殺你,你的罪由國法處置。不過,你剛剛的話提醒了我,身為罪臣,卻膏粱錦繡,呼奴使婢,真是不該。”薛妍穗冷笑,“扒了他身上的裘衣,從今以後,他只配穿麻衣。”

“傳本宮的話,薛府仆婢沒有作奸犯科的,本宮保他們沒事,讓他們用心好生侍候昔日主家。”

薛成身上的黑貂裘衣已被扒了下來,只穿單衣,祠堂空曠寒冷,他凍得臉都青了,再聽到薛妍穗的話,幾乎暈厥。

薛家岌岌可危,那些仆婢已難管束,有了這孽女撐腰,還不得犯上作亂。

數個宮女、宦官迅速的將話傳了出去,薛府仆婢眾多,除了那些管事以及崔氏、薛華棣等身邊貼身侍候的,都雙眼發光,他們有了活路。

立即便有腦子靈活的仆婢去了崔氏、薛華棣、薛駿等人的院子,尤其是薛駿的院子,去的人帶著洶洶恨意,他們都有親人受過薛駿折磨,非死即殘。以往薛駿是尊貴的小郎君,他們是卑賤的下人,恨都不敢恨,現在,薛駿是罪人,比他們還要卑賤,讓他也嘗嘗受人虐辱的滋味。

薛華棣勸哄發瘋的崔氏入睡,痛苦的流淚,覺得這日子生不如死,而很快,她就知道了真正的生不如死是什麽滋味。那些她看都不會看一眼的仆婦、婢子,竟然沖到她面前,扒了她身上的衣裳穿到自己身上,將身上粗陋的衣裳脫下塞給她。

“刁奴。”薛妍穗眼淚洶湧。

這些薛成雖未親見,但他能想象得到,他癱坐在地上,對著離去的薛妍穗咒罵,“孽女,你甘願做皇帝手裏的刀,殘害薛家滿門,皇帝冷血無情,鳥盡弓藏,皇帝早晚厭棄你,沒有家族庇護,你必將失寵,慘死深宮。”

薛妍穗抱著謝氏的牌位腳步未停,跟著她的宮女、宦官恨不得割了罪臣齊國公的舌頭,禁軍暗中監視薛府,這些話保不齊傳到陛下耳中,他故意離間陛下與貴妃娘娘。

回到承嘉殿,薛妍穗將謝氏的牌位供在偏殿,洗了個澡,將薛家的晦氣全數洗掉。至於薛成的詛咒,她只當喪家犬的吠叫,全不放在心上。

反倒是李玄崧聽到禁軍稟報,險些折斷了手中的狼毫筆。

徹查薛成罪行,牽連極廣,朝中官職空缺不少,李玄崧禦筆親寫了一道詔令,擴建國子監,加蓋房舍八百間,以供國子監多招生員。

從高祖傳下來的規矩,本朝厚待功臣,公卿勛臣不僅能恩蔭子孫入仕,若子孫眾多,恩蔭名額有限,無法恩蔭的子孫則入國子監。國子監生員有七成都是官宦子弟,僅有三成名額留給資質出眾的平民子弟。

皇親勛戚,官宦朝臣亦是國之根基,李玄崧有心提拔寒門子弟,但也不會將群臣逼得太狠,而是緩緩圖之。擴建國子監八百間房舍,國子監的名額便能多出八百,而這多出的八百名額,全部招收平民子弟。

西北大捷,蠻夷青壯被斬殺俘虜者眾,夷酋悚懼,率部眾遁入大漠,西北至少能得三五年安穩。李玄崧便將省出的錢糧擴建國子監,招才華出眾的平民子弟,每月給錢糧。

他寫完這道詔令,命人送往政事堂,就得知了薛成詛咒的話。

皇帝神色不虞,殿內侍候的人都繃緊了弦,接替韓道輝在禦前侍候的張路平,捧著一摞奏章進來,察覺到殿內氣氛不對,輕手輕腳的將奏章放下。

“換一支筆。”李玄崧淡聲吩咐。

張路平取了支新筆奉上,撿起地上的舊筆,看到筆杆上的裂痕,他愣住了,陛下這是多生氣,將筆杆都掰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