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自五月初一大朝會後,皇帝連下詔令奪了薛成的選人之權和昌王的軍權。薛成為尚書令,群臣之首,他無法抗旨,暗中卻指使人懈怠行事,讓皇帝看看他這位尚書令為皇帝分了多少憂。

不過六七日,堆在禦案上的折子有一千六百多本,涉及三千多件事務。

薛成原以為皇帝重病纏身,沒有精力批閱這些折子,最後還是要交給他,卻沒想到聰明反被聰明誤。

因薛華棣當眾受辱,回府就生了一場大病,薛成心疼愛女,惱怒皇帝護著薛妍穗那個孽女,遞了折子告病。

薛成自以為的絕妙好棋,如今卻讓依附他的臣子悔斷了腸子。

……

“娘娘,請在此等候。”

薛妍穗隨著韓道輝進了延英殿,這裏已是外朝,皇帝這幾日召見臣子都在此處。

不過,朝會在建極殿,皇帝此刻也正在那裏,建極殿就在延英殿的前面,距離極近。

韓道輝說完,便急匆匆的去了建極殿。

沒多大功夫,一隊隊身著甲胄的禁軍跑向建極殿,薛妍穗聽到動靜,走出殿門。

不止有甲胄碰撞的響聲,還有好幾道夾纏在一起的哭聲,淒厲的哭喊,只是聽著,都能感受到哭喊之人的悚懼與絕望。

“陛下,饒了臣……”

驚懼得拔高破了音的聲調,幾個字眼隨風飄來,薛妍穗輕嘶了聲。

“發生了什麽事?”

“奴去看看。”

在延英殿侍候的宦官恭敬周全,立即出去打聽消息,片刻後帶著一腦門的汗回稟:“陛下革了幾位大臣的職,流放西州防邊。”

薛妍穗瞬間明白了為何哭聲如此淒厲,西州在西北邊疆,緊挨著蠻夷之地,年年都要打幾仗,這些養尊處優的臣子流放到那裏,九死一生。

“是什麽臣子?”

“回稟娘娘,俱是五品通貴。”

本朝五品已是高官,號為通貴。

宦官額頭汗珠啪嗒啪嗒砸在漫地的金磚之上,這兩年陛下的寬仁,讓他們忘了陛下初初親政之時的手腕。

當今天子,從來都不是個和善的主。

當薛妍穗手扶著漢白玉欄杆,瞧見身著龍袍龍行虎步而來的皇帝,陽光下,他的臉龐仿若冷玉雕成,沒有怒色、沒有冷笑,卻讓人遍體生寒,從骨子裏升出惶怖。

原來昨日皇帝算不得發怒,和這些臣子一比,自己真是太幸運了,薛妍穗輕輕籲出口氣。

“臣妾參見陛下。”

皇帝目不斜視的從她身邊走過去,眼皮都沒動一下,薛妍穗笑了笑,緩解下尷尬。

倏然想起皇帝不許她笑,薛妍穗揉了揉臉,把笑收了。

“娘娘,快進去。”

韓道輝落在後面,低聲催促。

宋女史的事情還要求皇帝,薛妍穗給自己鼓了鼓氣,邁進了正殿。

今日是常朝,皇帝穿著龍袍,沒戴冠冕,而是戴了烏紗翼善冠,沒有旒珠礙事,故而他並未更衣。

殿裏擺著一架六曲屏風,素羅為面,皇帝長身玉立在屏風前面,手握紫毫筆,懸腕在屏風上書寫。

透窗而入的一束光線照在他臉上,像是打了層柔光,薛妍穗不知不覺放輕了呼吸,停住了腳步。

素羅屏面上寫了許多字,從墨跡濃淡上看,時間長短不一,字跡鐵鉤銀劃,薛妍穗仔細辨認了一番,有人名有地名。

皇帝新寫的幾個人名,她並不認識,前面西州兩個字仿佛帶著騰騰殺氣。

腦中亮光一閃,難道是那幾個被流放西州防邊的倒黴蛋,為什麽要寫在屏風上?是怕自己忘了嗎?皇帝這麽記仇。

薛妍穗摸了摸脖子,心思一動,悄悄的退了出去。

皇帝寫完最後一筆,回頭看了一眼,眼神不悅。

殿門外。

“給本宮吧。”

薛妍穗雙手接過黑漆托盤,盤上放著一金盆溫水,一個盛著香露的小小的青瓷罐,一條雪白的手巾。

這托盤比她想得還要重一點,一接手晃了晃,盆裏的水泛出漣漪,她趕緊抓得緊了些,吸口氣,輕輕走進去。

雖然提著氣控制著雙腳落地的聲音輕緩,但手上托盤沉重,她這副身子本就柔弱,這些日子薛妍穗又養得身嬌肉貴,珠履落地,還是發出了不小的動靜。

皇帝兀自立在屏風前,他已寫完了字,雙手負後,似乎在欣賞自己的傑作。

薛妍穗抖了抖,手臂已發酸,她扣緊了抓著托盤的手指,面上卻是雲淡風輕,不顯狼狽。不能笑,她放柔了眼波,聲音軟軟,“陛下,手上染了墨,洗洗手吧。”

皇帝充耳不聞,依然背對著她。

薛妍穗不羞不惱,默數了二三十下,再一次開口,這次聲音更軟了。

皇帝的手指動了動,然而依然沒有回頭。

又默數了二三十下,薛妍穗又一次開口,這次聲音裏帶了點委屈,她快端不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