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珍珠在前領路,穿過回廊碧亭,青石小道,轉眼便到明靜院。

宋姨娘一改往日懶散,早早地等在院子裏。

昨日宴席老夫人將寧莞介紹給晚輩兒孫,府中姨娘侍妾並不在列,宋玉娘也不曉得這裏頭有什麽彎彎繞繞,但她腦子一貫好使,不妨礙能琢磨出點兒頭緒來。

擡眼又見三小姐魏蘇引乖乖跟在來人身後,姿態自是愈加恭謙,捋正衣袖,快步上前去,含笑盈盈。

寧莞笑著打量了她一眼,也沒說旁的,照例診脈施針。

“明日起我便不須得再過來了,宋姨娘只需按時服藥,再過個七日便可停了。”

“妾身記下了。”

宋姨娘將錢袋子遞上,落在手裏分量頗重,心意十足,寧莞彎了彎唇心情不錯。

待了不到兩刻鐘,寧莞又和魏蘇引舉步出了明靜院。

門前垂柳,青青一樹,師老爺子側立在旁,白發如雪,身形幹瘦,烏色的袍子並不貼身,灌了一襟涼風。

寧莞駐足,“阿正?”

師老爺子聞聲上前,“師姐。”

他眉間凝有愁郁,歷經歲月風霜雨雪滿布皺紋的面容,在這一刻愈顯滄桑。

她二師弟這般年歲富貴安寧,兒孫繞膝,能叫他這樣愁眉苦臉的,無非便是為著那個久病纏身的大外曾孫。

寧莞一開始就有醫治魏黎成的打算,是為依附夷安長公主讓衛夫人及衛三母女投鼠忌器,現在又有了師正這一層關系在,好歹也算個長輩,於情於理也該走一趟。

是以止住他吞吞吐吐的話聲,直接道:“直接帶我去長公主府吧,病症如何,你路上與我細說。”

師老爺子先是愣了一下,旋即重重哎了一聲,連連點頭,“好好好。”

長公主府與將軍府離得不遠,以馬車代步,不過一盞茶的路程。

夷安長公主是當今聖上一母同胞的親妹,她的府邸是所有公主府裏最奢華最富麗的一處。

寧莞跟在師老爺子身邊,白底藍面兒的繡鞋落步在鋪合整齊的澄磚上寂然無聲,入目彩檻雕楹,四處花樹綿延,冷香幽幽可飄數裏。

真真是個好地方,等她以後有錢了,也這樣造!

寧莞大概盤算自己得奮鬥多少年,隔著畫樓湖榭的朱紅長廊上,身穿青綾長袍的男子側眼轉眸,無意間瞥見紅墻夾道間藤蘿掩映下的人影,眼中閃過一抹異色。

莞表妹?她怎麽會到這裏來?

“長庭兄?你發什麽呆?莫不是被長公主府的景色迷了眼?給魏公子的東西送到了,咱們快走吧,你剛才不還急著說嫂子在樓外樓等著一起用午飯嗎,這會兒又愣著耽擱什麽?”

楚長庭胡亂應了兩聲,腳下卻沒有動作,仍是皺眉遠望著那處身影。

友人好奇,一手搭在他肩膀上,一手扶梁柱,往外半探出身子。

待看清所謂何人,眉梢含著幾分輕蔑,“嘖,那不是你們府上的那位被趕出去的表小姐嗎?這才多久,就搭上長公主了,真是挨風緝縫,多有門路啊。”

友人似笑非笑道:“果然是個能豁得出去,成日蠅營狗苟的,這樣的境況愣是能找得條路出來,佩服!佩服!”

楚長庭聞言擰緊了眉頭,微沉了沉臉,挪了挪步子準備過去,卻又想起溫言夏還在樓外樓等著他。

若去的晚了,她必定生惱。

到底還是昔日的白月光,現今的妻子分量重些,思量須臾還是拉下友人搭擱在肩頭的手,轉了個身,“算了,管她做什麽,咱們走吧。”

寧莞還不知道自己無意間在渣表哥楚長庭那裏露了個面兒,她正聽著師正絮絮說起自己外曾孫的病症。

“頭一回發現不對是在長興九年,那天正好是黎成的十歲生辰,正用著長壽面呢,一筷子還沒咽入嘴,突然就從椅子上栽了下去,神志昏迷渾身痙攣。”

“自那次醒來後,便身虛無力,氣短體乏,五臟六腑時有陣痛,根本下不得床落不得地,至今已有十年未踏出過府門了。”

師正語聲沉悶,“皇家太醫,江湖名手都來瞧過,有說是中了蠱毒,有說是中了魘術,還有不著調的說是厲鬼纏身的,倒騰來倒騰去,也還是沒能理出個究竟。”

寧莞聽得蹙眉,“現下吃的什麽藥?”

“不敢胡亂喂什麽,只日日參湯補藥,養著身子勉強續命。”

兩人說話間,轉眼便到了一周植翠竹的幽靜庭院,身穿褐衣長褂的婆子看見師正,忙側身推門。

一路無人阻攔,檐下侍女打起厚重的氈簾,裏間攜裹著苦澀藥味兒的熱氣撲面而來,嗆得寧莞喉間發癢。

夷安長公主聽見動靜,忙轉過屏風,拭去額角熱汗,“外祖父,姑……寧大夫。”

不同於昨日的盛裝淩人,今日她只穿了一身簡單的交襟長裙,因得屋裏悶熱,襟口都叫汗水濕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