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5章

從至交到形同陌路,放在兩個男人身上真是詭異的形容方式,但形容明珠和徐乾學正合適。

當年徐乾學進明珠花園和回家一樣,幾乎每天泡在容若的書房裏吟詩作畫,所有人都覺得明黨又要添一員文將的時候,徐乾學和明珠“掰”了。

明珠是一慣老狐狸性格,如果問,那便是朝廷上都是同僚,明某人和誰都處得來,和徐大人也一向是友好滴嘛。

而徐乾學對此事是諱莫如深,自從掰了以後絕口不提當年“卿卿我我如膠似漆”的往事,說起明珠一概是他為人奸詐口蜜腹劍,順帶長期在康熙面前給明珠使使絆子。

此事是朝上的一大謎團,說法各種都有,但沒一個是真的。

而看高朱普的意思,他知道的是實情版本,而非道聽途說。

阿靈阿一點頭,高朱普立即陰惻惻一笑說:“徐乾學喜歡銀子,在兩淮鹽道上和明珠撞上了。”

“鹽道?”

高朱普胸有成竹地點頭,給阿靈阿解密道:“徐乾學可不是個省油的燈,他家在松江府就是豪族,除了他們出仕的三兄弟還有一大堆人等著糊口。等徐乾學十年前開始做明史總纂官要高升的時候,他就開始打怎麽用鹽道喂飽他家那些親族的事兒。”

阿靈阿接口道:“可好巧不巧,和當時也盯上鹽道的明珠撞上了。”

高朱普一說十年前,阿靈阿倒是想起來了,就是那個時候他去長蘆買鹽場,在明珠的盤子裏分了一杯羹。

高朱普一合掌說:“小七爺英明!可這事到了最後,明相的管家安三去經營了長蘆鹽場,在我高某人投門前,他很多年都沒有兩淮鹽道裏的人。”

高朱普眼神裏帶著狡詐地說:“這裏面可都是鬧劇啊。”

“你就告訴我,徐乾學如何虎口奪食的?”阿靈阿還是想不明白,疑惑問,“我不明白,徐乾學為了這點銀子要和明珠鬧翻?他若是投靠明珠,也能從兩淮鹽商那兒得好處,何必得罪明珠呢?”

“是啊,何必呢?”

高朱普支著下巴笑吟吟看著百思不得其解的阿靈阿,最後被李念原一巴掌打在了後腦勺,“有屁放屁,誰讓你賣關子了!”

揉著後腦勺的高朱普怨念地看著李念原,嘴裏叨叨著“老李你變了”,然後淚眼汪汪地對阿靈阿說:“小七爺,徐乾學或明黨或索黨,可他根子裏是南黨,江南是南黨的根與命。明相太聰明太厲害也太精明了,在明相手下,徐乾學沒辦法把兩淮變成南黨的錢袋子,也沒辦法做個真正的南黨。”

“真正的南黨?”

阿靈阿把這五個字念了好幾遍,最後是嘲弄一笑,“我以為南黨順治朝就完了,沒想到還想卷土重來。”

漢人文臣在朝中分為南黨和北黨,南黨多為江南東林黨後代,順治朝的陳名夏案轟動一時,這案石破驚天,南黨首領陳名夏身敗名裂當眾絞刑,也讓南黨在朝中多年銷聲匿跡。

三十年後南黨卷土重來,這其中還真是多少人苦心經營、忍辱負重。

“為什麽不想?”高朱普瞟了眼李念原說,“天下漢人多滿人少,中原為漢人故土,誰不想自己當家作主。”

李念原這時候也心虛地縮了縮肩膀,要不是中年尋親成功,他除了會去給天地會送錢,也會去做南黨的錢袋子。

這是江南文人士族的理想,江浙文人從宋代開始把持朝政,到明朝內閣首輔十有八九出自江浙,豈能因大清而中斷?

“徐乾學可是狠人啊,鹽商們都是一代經商、二代讀書、三代進士,掙這麽多錢大多最後還是想要族人能出仕洗了自己的銅臭味。於是那幾年,誰和明珠有牽連,那家中人連鄉試都過不去。”

高朱普拍拍阿靈阿的肩膀說:“你們這些滿洲權貴在京城是權勢滔天了,可江南鄉試還都是南人在學政裏的地頭蛇說了算。且對江南書生來說最難的是江南鄉試,考過鄉試入京的會試不過爾爾。故而我們江南鄉試每科之差都在毫厘之間,學子落榜再正常不過了。這裏面的毫厘就是徐乾學的手段,那幾年掐的那些想出仕的鹽商之子喘不氣來,這招一用,明珠就是急得上墻也沒用。”

是啊,江南出狀元,江南鄉試是整個科舉的核心,其競爭之激烈超乎想象。就連徐乾學自己也安排兩個兒子轉道參加順天府鄉試以躲避競爭,結果當年阿靈阿收稅時被明珠抓了痛腳,連累兩個兒子中舉的名額被抹掉。

這麽一看,當初那場鬥爭,就是明珠一報還一報送給徐乾學的大禮。

阿靈阿深吸一口氣,他過去從來沒注意過徐乾學這號人。

康熙愛圍獵,身邊圍著的都是青年少壯或是滿洲王公貴族,漢人大多就是陪著撐撐場面。今日高朱普一說他才知道,這背後竟然大有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