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6章

別煩我。

這三個字活像是火星子,一下就把徐承志這個炮竹給點著了。

他一把抽走李念原手裏捏著的《禮記》,“啪”地一下甩在兩人跟前的紫檀木菱花桌上。

“李念原,你講點良心好不好,你說要考功名就把生意都扔給了我,我這幾個月不但要顧著自己那一攤子,還得顧著你們李家的,我每天起早貪黑,四處奔走,你在這知乎者也的時候,你老李家明年一整年的生意我都替你打理好了。我現在不過同你說句話,你你你,你竟然就扔了‘別煩我’三個字給我?”

徐承志是個好脾氣的,但脾氣再好的人也有生氣的時候,尤其遇著李念原這個活得肆意瀟灑的主,徐承志隔一陣子就總要爆發一次。

換做從前,李念原會有好一陣子在徐承志跟前伏低做小,夾緊尾巴做人,再對徐承志吹捧一番,徐承志這氣慢慢也就煙消雲散。

然後皮癢了的徐承志又繼續替李念原當牛做馬,李念原再惹火他一次,徐承志又爆發一次,李念原再伏低做小一次,徐承志又又繼續當牛做馬。

兩人就如此循環往復,轉眼就過了四十年。

可今兒李念原卻是一反常態,他擡頭望著房梁,幽幽長長地嘆了口氣。

“老徐,我覺著我要落榜了。”

徐承志剛罵得口幹舌燥,端起茶杯正想喝口水,聽著這話手一抖,手裏價值萬金的成化鬥彩差點摔出去。

“念原兄,你沒燒糊塗吧?”

李念原用一聲無力的呻吟回應他。

徐承志剛才還氣得不行,這會兒又替李念原憂心忡忡起來。

“怎麽會這樣?念原兄,你不是從小就是神童嗎?我記得在廣陵書院的時候,白師傅每回都要把你寫的文章拿出來讀,每每都讀的我羞愧不已。”

“人生風水輪流轉,此一時彼一時。”李念原抱著頭說,“老高呢,你去替我把高朱普找來,讓我打死這畜生。”

徐承志知道他這會兒焦躁,雖然徐承志一直很想打死徐承志這個混子,但他覺得李念原現在打老高並沒有用。

徐承志急急安撫著他:“念原兄,你冷靜點,你要是書讀得累了咱們就出去走走。嗯……回江南是遠了些,那去香山吧,聽說那兒的香火靈驗。走,我陪你去拜拜佛,沒準你這腦袋就又轉過彎來了呢?老高雖然是討人嫌了些,可也不能拿來當出氣筒啊。”

李念原“唰”地擡起頭,睜著一雙布滿血絲的眼睛說:“他不委屈,老徐,你可知道我算完了,我現在不管讀什麽書,腦子裏蹦出來的都他媽的是《品香錄》。”

徐承志聽得兩眼一瞪,李念原怕他不信,拿起桌子上的《禮記》隨手一翻,便是《中庸》篇。

他指著其中一句話,兩眼茫然地說:“你瞅瞅,這句。”

徐承志說:“在上位,不陵下;在下位,不援上,這話怎麽了?這不是先聖們告誡我們人身居高位手握權柄時依然要謙卑不欺淩弱者;人生不順退居田野也不要攀龍附鳳嘛。”

徐承志浩然正氣的解讀叫李念原心生慚愧,他羞紅著臉、淚眼汪汪地說:“老徐,我如今一讀到這句,腦子裏就想到老高這畜生在《品香錄》裏寫的男女歡好之顛鸞倒鳳與觀音坐蓮……”

“打住打住。”

徐承志忍不住扶額,他雖說是個商人,可也是讀過十年聖賢書,還曾一心想考功名報效社稷的。他實在是對李念原這有辱聖賢的話忍無可忍。

李念原掏出一方繡花帕,捂著臉“哇”地一聲就哭開了。

“老徐,你說說,我這回是不是鐵定要落榜了。”

徐承志氣得罵道:“你還有臉哭,這不都是你自找的?當年我讓你跟著我五湖四海走一走、散散心。你倒好,瞞著我同高朱普一起去花天酒地,不是水蓮姑娘就是碧蓮姑娘,每日醉臥勾欄院,早知今日何必當初。”

李念原從繡花帕裏擡起頭,吸了吸鼻子說:“天香樓只有一位水蓮姑娘,可沒有碧蓮姑娘。”

徐承志一瞪眼:“你還有理了啊?你你你!”

罵歸罵,該來的總避不開,李念原只能是硬著頭皮去參加了康熙二十七年的戊辰科會試,然後毫無懸疑地落榜了……

他被高朱普的《品香錄》給洗腦的事,除了徐承志外其他人都不知曉。

可李念原天生神童、科舉第一大省應天府第二的事眾人皆知,於是對他這回落榜眾人都十分驚訝。

珍珍關心地問他到底到是哪發揮的不好,李念原支支吾吾地就是不說。

雖然會試三年就有一回,但經歷過高考、司考的前考神珍珍知道,查漏補缺是復習的重點,知道短板在哪才好對症下藥。

於是她讓阿靈阿私下去找這次會試的總裁官大學士王熙,請他看看李念原的卷子,指點一番到底哪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