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3章

揚州燕雲樓。

在旅客的眼裏是江南有煙雨,在吃客的心裏揚州有燕雲。

有老饕餮李念原的親自把關,揚州燕雲樓一直是聲名在外。且揚州鹽商們也都知道,李念原這個人,鹽引可以不要,讓他割讓燕雲樓,他可能會拼命。

所以當阿靈阿寫著“燕雲樓”的請帖廣送到鹽商們手中時,許多鹽商一聲哀嚎,掩面大哭:“雖然吾恨念原兄善於經商,可兔死狐悲啊。”

他們這麽哭的時候全然忘記了前幾日秋收時,李念原在商場大殺四方從他們手裏搶銀子掙的時候,他們還在憤憤不平地啐過李念原:死胖子!

這日午膳前,鹽商們三三兩兩約在一起趕赴燕雲樓。他們或許敢找借口不交稅,但禦史的飯局還沒膽子明著不去。

入得燕雲樓,裏面照舊歌舞升平,絲毫沒有“老板被抓”的慘狀。

有小廝引了眾人上到二樓最大的雅間,只見阿靈阿一人一桌菜一壺酒陪著一口箱子坐在正中吃得正香。

有幾個年長的大鹽商當即就變了臉色,心裏暗罵:滿洲小韃子,沒有家教!

可士農工商,商人本就是這個時代的食物鏈底層,鹽商富裕也不過是占了天時地利人和。

天時是兩淮的鹽場,地利是朝廷多年因為戶部銀短缺而超發的鹽引,人和則是這些官場老爺的照顧。

清代鹽參照明朝仍然實行鹽引制度,由戶部核準每引所領鹽的斤數,商人領到相應的鹽後再由各地鹽運使安排運輸,商人再行銷售。

所以對於鹽商們來說,鹽道上的官員和地方督撫都是祖宗,只要他們哪個有點不高興,自己的販鹽生意都可能會受影響。

所以阿靈阿這個巡鹽禦史再蹬鼻子上臉,他們也得忍,至少忍到幾天後阿靈阿被滿洲大韃子康熙罷官為止。

一群鹽商三三兩兩立在屋內,好吃好喝的阿靈阿擡眼一瞧,輕笑了一下,大概就摸著了個底。

這站在左手邊昂著頭的是揚州兩個經商世家之人,從順治朝開始就是鹽商,家資雄厚,對鹽道和兩淮的官場也摸得熟,頗有些有恃無恐。

右手邊幾個有些畏縮的則是三藩之時因朝廷缺銀兩加派鹽引而“暴發”的幾個鹽商,他們在這攤渾水裏頗有些被“裹挾”的意思,所以站在屋裏底氣不足。

而站在正中幾個明明站得很開裝互相不認識,但偶爾會交換幾個眼神的幾個鹽商在現代有個詞形容他們極為合適——白手套。

他們都是背後有人的主,就像長蘆鹽場的安家背後是明珠一樣,這些人在京城也有真正的老板,或許是某位大學士又或許是某位皇親國戚,總之都不是一般人。

阿靈阿最後喝了一杯酒,才皮笑肉不笑地開口說:“各位老板,請坐吧。”

一群人紛紛入座,才發現座上連副碗筷都沒有。

有一膽大的開口,雖然極度克制,但掩飾不住語氣裏的氣憤:“禦史大人請我等前來,可是為了鹽稅之事。”

“嗯,喚諸位前來的確為此事。”

一個說“請”,一個說“喚”。這其中可是有大區別。

有個叫高朱普最不高興,他臉一黑,朝阿靈阿一作揖單刀直入說:“我等也知道禦史大人找我們的原因,可往年稅銀不過二百余萬,今年我等知道大人的難處,四處搜刮了家底才湊齊了這三百萬兩,還要三百萬,實在是為難小人了。”

“知道知道。”

高朱普一番訴苦,最後只換來阿靈阿簡單的四個字,他一時臉色更差了。

有個小鹽商這時囁嚅了一句:“我等該交也交了,畢竟家底薄,這念原先生還不知道如何交呢?”

另一個鹽商也附和:“是啊是啊,都兩月沒見李老板了。”

他們交頭接耳了兩句,似乎是說給阿靈阿聽,又似乎只是互相之間說說閑話,可眼神都不住往阿靈阿身上飄。

其實李念原該交的那部分,他的手下人求收一過就交齊了。

一想到這事,阿靈阿就更氣不打一出來,先運往京城的那三百萬兩裏有四分之一是李念原交的。

李念原和靳輔有交情,知道開鑿中河缺錢,該留給河工的稅銀早早就預留出來交代下面人及時交上,所以即使人不在,該給的一分也沒少。

現在倒好,這群人除了說李念原被他抄家了,還說李念原先交的那一大筆稅銀就是鐵證,不然哪能說給就給,還給那麽多?

“李老板雖然人不在,可之前答應的一分沒少,不像在座諸位。”

阿靈阿從袖中抽出一張單子,他看著說:“李老板按照往年翻倍交了後,諸位不少可連往年該交的部分都還沒有補全呢。”

高朱普冷哼一聲,“今年兩淮蟲災,鹽商銷不出去,入秋又逢暴雨,我等行銷不便,實在沒有銀子了。”